“正是。”姜雍容道,“劳烦周大夫给这孩子看一看伤势。”
周大夫便要来给刘子义搭脉,胖妇人一手把刘子义往身后带,勉强笑道:“不必了,我们的伤势我们自己知道得很……”
“既然知道,怎么不早些给他上点药?”周大夫抬手便捏住了刘子义的下巴,按了按刘子义额头上的红肿,刘子义生疼,咝咝直吸冷气。
周大夫招了招手,弟子打开医箱,周大夫取出一只药瓶,并几颗龙眼大的丸药,递给胖妇人:“这瓶子里治跌打损伤,早晚给他外敷,这几颗睡前一日服一粒,治他的惊忧梦迷之症。先吃上几日,若能睡得好便算是好了,若不能,你再带他来找我。”
胖妇人握着丸药有点意外:“什么惊忧梦迷之症?”
“你是他娘,难道你不知道他夜夜睡不好觉?”周大夫道,“当爹娘的,就算有什么不顺心,也别拿孩子撒气,少打骂孩子。孩子受了气,要么是欺负更小的孩子出气,要么就是憋在心里,吃不好睡不好,久而久之脾性暴躁,难以自制,你们为人父母,可莫要毁了他啊。”
胖妇人干笑道:“周大夫说笑了,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儿,疼都来不及,哪里会打骂?”
姜雍容问道:“请问周大夫,这孩子身上的伤痕看起来有多久了?照您看,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胖妇人忙不迭道:“这还用说么——”
“住口。”
姜雍容一直温和优雅,这三个字却是说得格外森冷,那眼神仿佛是从极高极冷处望来,不带一丝人气儿。
比起风长天的武力威慑,这样的神情似乎尤显得可怖。
胖妇人一直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给这眼神一望,当场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大夫仔细端详一下:“鼻子里的伤口将将愈合,额上的红肿也是刚起来,瘀血尚未晕开,受伤应是这两个时辰的事。”
姜雍容问:“有没有可能是昨日中午受的伤?”
周大夫笑了:“鼻血才刚刚止住,分明是今日早晨的事,怎么能和昨日有关系?”
此言一出,人群大哗,原先替姜雍容说话的矮小男子道:“好啊,你这婆娘是来讹人的!”
胖妇人咬牙道:“周大夫,你莫不是被人蒙蔽了?我这孩儿确实是昨日中午受的伤。”
“你这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周大夫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我记得,他五岁的时候险险被你把眼睛都打瞎了,怎么现在还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他难道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我没打他,是天虎山的人打的,周大夫,你可不能不分是非黑白,站在天虎山那一边!”
周大夫眉头一皱:“我今年八十了,行医六十载,只治病,不问是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无半句虚言!”
这话掷地有声,人们纷纷点头。氵包氵末
姜雍容淡淡道:“金氏,你污蔑我天虎山也就罢了,怎么能污蔑到周大夫头上?周大夫悬壶济世,心怀大善,岂容你这般血口喷人?”
不就是激起众怒么,谁不会呢?
果然,方才被金氏等人激起来的民愤登时朝向了金氏,纷纷指责她心思歹毒,人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竟然连自己孩子都能打成这样,还想栽赃给天虎山。
又有人道,姜夫子人美心善,本来就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恶事,大家都是给这金氏骗了,错怪了好人。
大家又纷纷感谢周大夫仗义执言,要不是周大夫,大家就要冤枉好人了。
最后再得出一个结论,看来天虎山改邪归正,果然是真的,不然照往常天虎山的作风,哪有这对母子蹦跶的余地,风爷一只手就将这两人捏蚂蚁似的捏死了。
胖妇人宛如过街老鼠,整个人缩成一团,一手紧紧抓着刘子义,一面道:“她明明承认了,她承认自己打了我孩子!”
姜雍容走过去,拉住刘子义的手,将他从胖妇人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胖妇人尖叫:“你要干——”
一语未了,姜雍容反手一记耳光,甩在胖妇人脸上。
胖妇人捂着脸,顿了顿,瞬间就疯了似的扑向姜雍容。
姜雍容根本没有管她,打完便转身,因为有风长天在。
风长天出手,像拎鸡崽似的把胖妇人拎到人群里。
人们指着胖妇人的鼻子大骂,从小巷到大街,人群挤了一重又一重,哪怕是一人吐一个唾沫,也能把胖妇人淹死了。
姜雍容俯下身,眼睛望着刘子义的眼睛:“子义,你上过我的私塾,我便当你是我的学生。让你回家只是思过,并非是不要你了。今日我便再教你一件事:父母所做的并不一定是对的,父母也会做错事,当他们做错的事情,你不能和他们一道错,而应该站在正途,将他们拉回来。”
刘子义看看姜雍容,又看看母亲,脸上浮现又急切又为难的神色,渐渐趋于狂躁。
姜雍容想起刘子义在私塾里大闹的时候,脸上便是这样的神情。
她只是觉得这孩子可能不适合进学,却没有想过,每个孩子身上的缺点都是有原因的。
她开设私塾,只想替孩子们启蒙读书,却没有想过,教书育人,身为夫子,教书她做到了,育人却没有。
风长天看得出刘子义这双眼睛中的愤怒,有些愤怒来自于仇恨,有些愤怒却来自于无能为力。
虽然只是个孩子,可一旦撒起疯来,只怕会伤到雍容。
但如今他已经很了解姜雍容的行事,此时要把她拉开,那是万万不行的,他只有站在她的身边,替她挡住任何意外的伤害。
“子义,父母打你,不是你的错,而是父母的错。他们不配为人父母。”姜雍容握住刘子义的双肩,“你将来长大,是要成为你父母这样不惜伤害孩子为自己谋利的大人,还是想要成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大人?都在你这一念之间。”
她的神情郑重而温和,不像是面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倒像是面对一个同龄的大人。
刘子义看着她,眼中的愤怒一点一点消散,整个人像是被软化了,他低下了头,伸出了左手,“夫子打的是我的手心,拿戒尺打了三下。”
人们纷纷点头,夫子教训不听话的学生,打手心那纯然是天经地义的。
胖妇人尖声道:“你这个孽障,在家里我是怎么教你的——”
她的话没说完,叶慎忽然拔出刀,蹿到她的面前,她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惊叫已经到了喉头,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叶慎的刀面挡住了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跌落在地上,是一支细小的飞刀。
胖妇人盯着那支飞刀,眼珠子都快滚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这是有人想要杀了她,灭口。
第79章 .扶乩 风爷告状
人们也看到了那把飞刀, 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
“杀人啦!”
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声,人人受惊,纷纷拔腿就跑。
叶慎等人一闪身, 分别在人群中拦下了几名大汉,正是之前在人群里出声应和胖妇人、又准备带着人们上前砸门的那几个。
那几个人正要还手, 奈何在叶慎等人面前还嫩了些,三两下就被捆成了粽子, 叶慎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三把飞刀, 同地上那把一模一样。
“诸位, 凶徒已经找到了!”姜雍容高声道,“云川城是北疆首府,有督护大人坐镇, 没有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伤人!天虎山改邪归正,守法遵纪,不能私下处置这些凶徒,劳烦诸位给天虎山做个见证,我们要将这些凶徒押去督护府, 请督护大人为我们做主!”
风长天一呆。
啥?沙匪要上衙门请杨猪头做主????
他低声道:“把人交给我, 不过两个时辰,我什么都能从他们嘴里撬出来, 何必上衙门浪费时间?”
特别是那金氏, 又咋呼话又多, 且还险些被灭口,一问定然什么都招了。
姜雍容微微一笑, 偏头在他耳边道:“机会难得,这衙门还非上不可。”
温热的气息拂在风长天耳边,清雅的香气钻进风长天的鼻尖……啊, 还有什么话说?自然是雍容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呗!
不说风长天,百姓们更是像集体被雷劈过一般,通通呆住。
好些年前,“天虎山”三个字经常出现在衙门的被告席上,那时候大家对天虎山的穷凶极恶还没有全面的认识,被天虎山欺负了,还指望督护府能还他们一个公道,所以谁家被揍了、被抢了、被讹了,纷纷都要去击鼓告状。
然后等待他们的就是状纸被遥遥无期地积压,因为谁也没有本事把天虎山的人抓来问罪。
好不容易盼着官府出兵剿匪,结果兵们反而给匪剿了。
从那以后大家就把天虎山当作一种天灾。
天灾来了,人能有什么法子呢?
而现在,天虎山居然要去衙门告状??!!
爷爷啊,这是什么千古奇景,居然让他们给赶上了!
当即人人都呼朋唤友,沿路奔走相奔:“风爷要去打官司啦!!!!”
许多年后,当时的人们已经老去,依然津津有味地跟后辈说起那一幕的情形——
风长天和姜雍容并肩走在最前面,他们的随从押着那几名大汉和那胖妇人金氏,身后则是长长的队伍,形成了一条巨大的洪流。
无数的人群从大街小巷中出来,汇入这洪流之中,人们纷纷发誓,当天云川城中万人空巷,但凡是能喘气走得动的,全跟着风长天和姜雍容的身后,来到了督护府的衙门前。
衙门审案子,照例是可以在门外头旁观的,个别有功名在身的或是有名望者如周大夫,则可以上堂旁听。
一时间,不单是门外全是乌泱乌泱的人头,连衙门内都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能坐的全坐满了,没座儿的站着也要旁听。
杨天广身为督护,乃是北疆土皇帝,审案子这种事自然是有云川城的知府来做,但风长天指名道:“让杨天广出来!”
知府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滚下来,“风长天”三个字是北疆所有官员和富户心头的噩梦,无数次风长天就是这样闯进衙门,搜刮一空,然后扬长而去。
长期被风长天的淫威所慑,知府连个“不”字也说不出来,赶紧去把杨天广请了出来。
杨天广也不想来。但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他不来,哪怕是上天入地,风长天也有办法把他拎出来。
杨天广一出来,云川城上上下下的属官基本都出来了。
大家的表情很一致,集体如丧考妣,脸色一个比一个惨淡。
显然人人都觉得,这次只不过是风长天换了一个打劫的新款式。
姜雍容看着这群朝廷命官,第一次觉得风长天当皇帝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然能将北疆搅得这么鸡犬不宁,朝廷非派人来剿灭不可。
再就是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警觉——战斗无处不在,并非要真刀真枪见血才算。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风长天的化鲲神功有破绽,一旦失去风长天的震慑力,这出戏便唱不下去了。
“那个,咳,风爷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所谓何来?”杨天广清了清嗓子,道。
“看不出来么?”风长天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爷是来告状的。”
姜雍容:“……”
不管衙门内外,所有人的心声应该都跟她是一样的:真看不出来。
“督护大人。”她上前一步,施了一礼,“这几人在我天虎私塾前带头闹事,其中还有人意图杀人灭口。这是凶器。”
说着,叶慎呈上那把飞刀。
凶器在众官员面前一一过了目,最终被送到杨天广案前。
杨天广咳了一声:“兹事体大,来人,先将人犯收押,本督一定详加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