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谨半抵着脑袋,淡淡道:“你看看外面,再决定要不要下车。”
谢明黛掀开帘子看了,看到其他贵女乘坐其他马车就在前后左右。
大家一起走的。
她当即放弃了下车的念头,重新正经坐回了位置。
开玩笑,这忽然下车,这些嘴碎的八婆定然疯传自己是被谢明谨赶下马车的,颜面尽失!
芍药一直默默看着,暗暗腹诽:我觉得你们谢家姑娘都挺虚伪的,为了脸面,一个赛一个能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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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马车,因不在一个院,谢明黛去了三房那条路,明谨则是往主院去,没走几条路,一个不起眼的谢家小厮就从跟随的小路中出来。
“姑娘,消息到了,我们的安排起作用了,但出了一点意外。”
明谨步伐很慢,裙摆在花园小路上摇曳生姿,她压低声音问:“是搜出了其他可以作为辅证的证据么?”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只有足够的证据才能让监察院的豺狼不必遮遮掩掩私下密审宴王,毕竟后者是天家贵胄,而以雷霆之速抓捕相关人员,是为了以活人证口来齐全证据链,定死这个案子。
当然,要是换一个对象扯上敌国奸细,怕是连杨妩都不必抓,已经摆上朝堂论罪了。
“是,监察院追到那个奸细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到花响楼的细雨阁,此人在花响楼早有联络点,被监察院抓个正着。”
“当时宴王正在做什么?”
“额……”
“哦,我明白了,然后呢?”
小厮梗了下,说:“然后监察院估计上传消息给了君上,后来很快就去了宴王府,从府里的密室中搜出了一些跟大荒朝中的神秘人物的往来书信,至于书信里面提及了什么,我们的密探未能得知。”
这个密探是谁,为何能知道这些信息,其实显而易见――明谨在监察院安排了内奸。
而她的这些人马并不属于谢家,也不属于暗卫。
他们跟天狗一样,都是藏在她掌心的隐秘。
“书信……怕是一封笔迹一模一样的催命符,经过了监察院的检验。”
“目前还未可知,天狗说如今意外出现,怕探子暴露给主子带来麻烦,已停止刺探,等候主人下一步指示。”
“等就是了。”
明谨给了命令,挥挥手,这个谢家最不起眼的小厮便无声离开了。
再往内走,明谨却看到了毕十一等人笔直站在花园拱门之外,她眉心一跳,步伐微微顿了下,但还是提步过去,而在芍药在被毕十一拦下之后,她道了一句:“在外面等我。”
芍药也察觉到了,乖乖点头,而后目送明谨一个人走进那寂静且花香袅袅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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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世家大族,名门公府,府门在外,往内总是一扇扇门,隔间隐私,阶级划分。
无疑,在国公府站在最顶尖的永远是那两父女,但凡他们所在,区块隔离,监守严密,苍蝇飞过都得经过弓箭手的允许。
但风自在,随意穿堂而过,任意撩动衣摆,让华发似飞雪,让背影孤绝如原野唯一屹立的乌山。
明谨站定在对方七步之外,看着背对她的男子一头白发随风飘舞,眼底涩然,心头却是一片冰凉,于是低下头,不再看那白发,只抬手作揖,微微躬身。
“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谢远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沉沉不见底,可明谨低着头,不看他。
谢远终究开了口,沙哑的声音像是被世间最烈的火灼烧过,既是残缺的,又是压抑的。
“街上行路,却遇一恶狗狂吠,欲撕咬,明明厌恶,且身后有人,手里有刀枪,赶狗入巷,本可打杀,可见那恶狗欲跳墙,而墙那边有无辜人家,怕伤及无辜,你便轻拿轻放,只愿让恶狗瘸了一条腿逃走便罢。”
“阿谨,你觉得这种事儿,好玩么?”
若是不能达成目的或者斩草除根,就只是过家家般的游戏。
也只剩下好不好玩的情趣,无关目的。
这是自小被他手把手教育的明谨早早就学会的道理。
可惜她懂,却未必会做。
就好比这次,说起来不容易,但只要她狠下心,再往花响楼做些文章,只要有那奸细板上钉钉存在,宴王就必然绝路。
可她没有。
“人家青楼姑娘好端端做生意,既不坑蒙拐骗,又不好逸恶劳,可比这世上很多人好多了,宴王此人虽有些麻烦,但也不在一日不除就灭顶之灾的层次,我自会收尾,倒是劳烦父亲大人您这次亲自出手料理了他。”
明谨这话十分直白――她认定了这一次的意外幕后主使人是谁。
多有趣啊,四年后,她的一切好像依旧在父亲大人的掌握之中。
第64章 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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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教过你凡事待人留三分,喜怒不形于色,可你如今待别人一片不可言说的善意,待自己父亲倒是炉火纯青。”
谢远身量极高,既有儒生的俊挺,又有阁老的深沉,俯视之下,一双暗灰昏沉的瞳孔能让人颇感惊悸。
他不提还好,一提,明谨却是不慌,反而一改此前在谢明月等人面前的温和趣味,只淡漠稳重,“若有老师考较,学生当随时严正以待,这也是常理,难道父亲不满意吗?”
“若我要你听话,将可能威胁你的敌人铲除掉,你可听?”
明谨抿唇,“宴王?如果父亲这次未能成事,给女儿留了机会,他这般恶犬般的人物,女儿自会全力解决。”
“不是他,是谢之檩跟谢明月。”
谢远轻描淡写,明谨却面色微变,手指拧紧,道:“父亲若能把一双儿女视为敌人,那您的另一个女儿必然得有兔死狐悲之感,既有这样的认知,那凡事不走绝路,给自己留一线生机,这也是父亲您教我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她毫不掩饰“敌人”这个用词,也拒绝了对方的命令,仿佛无惧如此会伤了父女情分,只因这样的对话尺度于他们父女之间俨然还算温和的。
至少比起四年前的算。
“倒是有一番长姐拳拳爱护弟妹之心,既如此,为何又不顾大局,不怕来日另一种危险反扑,四年前执意要愚蠢行事――我说的是你私自派人救走言氏一家余孽。”
谢远所言,依旧平静深沉,没有波澜,而他盯着的嫡女,却是猛然抬头,那一双眸子平日里淡若清秋,欢喜时如春夏绚色,而愤怒时却如……像极了一个人。
谢远莫名失神,却也清楚听到后者克制了情绪后的一句话。
“我既做了放人的准备,自压得住他们,他们来日的报复至多也只到我跟前,绝不会给父亲带来任何麻烦,父亲不必担心。”
“担心?”谢远嗤笑了下,声音沙哑,却森然如刀。
“是你担心他们报复到你跟前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一旦越过你到我这里,就必死无疑,所以你严密监控他们。”
明谨:“凡事看结果,过程不太重要,只要目的达成即可,这也是父亲教我的,所以父亲何必管女儿这般做的本因如何呢。”
她很冷淡,从头到尾都防着。
谢远更冷淡,从头到尾都在逼迫。
父女对视片刻,谢远收回目光,看着远方湖泊后的院落,那是明谨住着的地方,但不止一个地方。
他眉心紧蹙,严重森然,忽道:“那个地方不适合你,我让人安排了新院落,如果你愿意……”
明谨本来做好了自己父亲针对宴王或者言氏的事情逼迫到底的准备,却不想对方忽然来这么一句,她微皱眉,下意识看了自己的住处一眼。
“住习惯了,不用换了,不过如果父亲有需要,换了就是。”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四年前脾气挺大,如今倒是收敛了。”
谢远瞟她,也不知是满意自己女儿的转变,还是不满意。
恒国公心机深沉,举国皆知,因此明谨也不知他如今心态,只沉默片刻后,见谢远既不走,也没让自己走,不得不主动提及,“宴王毕竟是先帝疼宠的幺弟,血统高贵,宗室那边就不好过,父亲亲自插手,可是因为此人在朝堂上有所威胁?”
“一个先帝盛宠时都没有实权的王爷能有什么威胁。”
“具体因为什么,你心知肚明。”
谢远顾自双手负背离去,留下明谨表情复杂。
为了她吗?就为了宴王对她的觊觎,对她的轻辱,他就动了杀心?
这种事放在其他人家,但凡一个父亲的都可能做这样的事。
可他是谢远。
她是清楚,但这些年来,她自己变化也很大,又有所动摇,不敢确定。
她的父亲心思太深了,她不及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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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远走进花园,沿着明谨来的路慢慢走着,如同之前明谨的探子小厮钻出来,谢远的暗卫钻出来亦是无声息的。
而这个人便是那个武功厉害的毕三。
“主君。”
谢远没看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月季花,“看紧宴王府的人。”
“是,绝不会让他们支援关在监察院的宴王。”
毕三说完就见谢远转头看他,且修长的手指毫不留情折断了把玩的月季花,那一声脆响,他一惊,低下头,“属下错了。”
谢远倒没有职责他,只是淡淡道:“如果宴王府的人对外宣传些什么,解决掉。”
“是。”
后毕三离开,管家前来,谢远又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正好对上匆匆赶来的两个人,谢明月跟谢之檩。
两人已经听到宴王的消息,心急火燎赶来,正吵着说着什么,忽然齐齐噤声了,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只在谢远走近后齐齐低头。
“孩儿谢明月见过父亲。”
“孩儿谢之檩见过父亲。”
恭敬柔顺到极致,畏惧跟倾慕并存,是世家许多儿女才有的情感,也是不受宠不受关注的庶子庶女该有的小心翼翼。
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
谢远直接越过了他们,一个眼神都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