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一辈子渔民,却只捕鱼不杀龟,就算不小心捕到了龟,也会当场放生掉。这样的刘老头曾惹得周围人暗中嗤笑,刘翰生亦不解其意,如今才恍然明白个中缘由。
刘老头释然的笑了笑,只是道:“我怕他哪日回来找我,我却认不出了。”
所以他不杀龟,即使众人嘲笑,也坚持放生捉到的每一只龟。他总是期待着,也许,他放生的某一只龟,就是曾经的龟大仙呢?
幸运的是,他真的再次遇见了它,在他快要死去之前。
这一生,也再无多少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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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龙原本是个路痴小龙,对方向感毫无概念,分不清东南西北左右,好在老树妖赠予她的迷毂树枝仍在,握着树枝,她很顺利的找到了那条与澜水相接的漠沧江。
漠沧江是条大江,丰州城专门为它建了个码头,码头上来来往往全是人,江面上也都是停泊的商船。
这些船又大又豪华,好似一只只大鱼浮在水面上。
小奶龙看的目不转睛,她总是向往着人间的热闹,这会看到这般繁华的景象,连路都走不动了。
她本来打算自己游着走,可偶然间瞥到一张熟悉的侧脸,小家伙眼睛转了转,改变了主意。
陆瑶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眺望远处层峦叠嶂的青山,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喊。
“大姐姐!”
她循着声音低头,只见滚滚的江水中,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沉沉浮浮,还在冲她笑眯眯的招手。
陆瑶心下一跳,下意识的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出现幻觉,可下一刻水中的孩子又喊了她一声,她这才看清楚小孩的脸。
……是那个孩子。
陆瑶陡然回神,忙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一幕,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稍等,别出声!”她朝着下面说完,然后急急走向船舱,寻了一条粗绳,将绳子丢下水面让那孩子抓着,把她拉了上来。
小奶龙一脱离水,身上的衣服也瞬间干涸,她与陆瑶两人面对面站在甲板上,大眼瞪小眼。
陆瑶知晓她是个妖,却没办法对个半大的奶娃娃恶言相向,更何况,陆瑶记得之前是这孩子使得若秋现原形,说起来还算她的恩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陆瑶问。
与此同时,小奶龙也扬着小脑袋问:“大姐姐,你要去哪里呀?”
陆瑶轻轻拢了拢披肩,江上的风吹的她乌发飞扬,身上也有些冷。
她脸色发白,淡淡道:“前年我哥哥当官调去了常州城,我打算去看一看我哥哥。”
实际上她没说,她与林公子和离后,已经无处可去了,才不得不投奔哥哥。哥哥前些年被朝廷授予官职,虽是个小官,却也是件喜事,之后就在常州定居了下来,父母随后也投奔过去,如今整个丰州城只剩她一人了。
闻言,小奶龙双眼一亮,问道:“那大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她记得,刘爷爷说要经过的南方城池里面,就有常州呢!
能省力的话,肯定要选更轻松的方式呀!
“你也要去那边吗?”
“嗯嗯,我要去找我的家人呢。”
听闻此言,陆瑶心中触动,清冷的面容也微微软化下来,柔声道:“那你便与我一起吧。”
这艘船是林家的商船,上面都是林家的雇工。船只即将出发,有人上到甲板通知陆瑶,让她回到船舱里去,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陆瑶牵着小奶龙进了船舱,舱内大厅里坐着许多人,大都是林家的下人,还有一些则是借船出行的商客,总归都是丰州城的熟人。
这会见到陆瑶带着个孩子走进来,众人的议论声骤然停止,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孩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就算没有小奶龙,陆瑶本身也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是不允许在林家商船上谈论的。
谁不知晓,这两天整个丰州城都传遍了,那个少年相伴、青梅竹马的一对儿,被无数人艳羡的模范夫妻,林家林彦青与陆家陆瑶和离了。
林家是有名的商贾之家,自林老先生那辈发家,生意做到大江南北,陆家则是书香门第,陆家儿子当了知县,官虽不大,但人家年轻啊,有的是时候往上爬。
这两家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金玉良缘。
当初林公子与陆小姐成婚时,林公子更是发下誓言,保证这辈子绝不纳妾,绝不叫陆小姐受委屈。婚后三年果然信守承诺,待陆小姐如珠似宝,看的周围的千金们眼热,更是稳稳拉了好大一波仇恨。
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竟然放话说,做不到林公子那般的,便不要!这不是为难丰州城的公子们嘛!
然而三年一过,所有人心目中的绝世好男人林公子,却牵着个怀孕的女子进了家门。
他为了那女子冷落妻子,顶撞母亲,甚做出休妻这般辱人的事来,看的人眼珠子落了一地。
众位千金们梦碎成灰,那些往日里被拿出来与林公子比较的公子们则扬眉吐气,四处宣扬说林公子不过是一中山狼,前几年装的像模像样罢了,君不见陆家一走他便撕破脸面,带着娇妾进了家门?
反正从此之后,林家夫妻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话。
林公子被狐妖迷惑的那一年,丰州城看尽了热闹,也看尽了男人变心后的丑恶面孔,林公子从好男人榜样成了人尽皆知的反面教材,即便是最不愿相信的人,也不得承认看错了林公子。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没想到竟然又有了转折。
林家那位美妾,竟是狐狸精变的!
这事儿当时许多人都瞧见了,做不得假。所以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之后林公子与陆小姐和离那日,还有人看见林公子跪在陆小姐的院子外头,淋了半夜的雨呢!
丰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东家常西家短这些热闹也应有尽有。
不过林家的遭遇,还是叫人听了唏嘘不已,忍不住叹一声世事无常。
谁也没有错,偏偏谁都受尽了苦。
陆瑶坚持和离,定是极委屈的,可若要指责林公子,又很没有道理。
林公子如今,还在床上病的起不来呢。
至此再没人敢说林家的事,以前大家就是看个热闹,现在这热闹看的人心酸,也就不叫热闹了。
旁人就那么看着穿着一袭烈烈红衣裳的女子,苍白着脸,目光清冷的走入舱房之中。
她眸光平淡,不起波澜,如同一捧火熄灭后只留下一堆灰烬。
“哎……可怜呐。”有人轻声道。
有人附和:“谁说不是呢。”
船只缓缓离岸,通向码头的木板被收回来,船夫摇着船桨,荡起层层涟漪。
码头上,林公子被人扶着站在风中,遥望大船远去。他面色惨白,满脸冷汗,眼眸却极黑极深,蕴着一片苍茫墨色。
下人劝他回去,林公子以拳抵唇,轻轻咳嗽几声,最后看那已经变得渺小的船一眼,无力道:“走吧。”
如果爱没有了,怎么办?
他会穷尽所能,再让她爱上他一次。
船舱内,苏苏扒在窗户上,踮脚望着码头那边,惊奇的对陆瑶道:“大姐姐,公子在那边看着我们呢!”
陆瑶微微一怔,她慢慢走到窗边,向外看去,码头上的人小的如同蚂蚁。她分辨不出他在哪里,是哪一只蚂蚁,甚至不确定这孩子有没有认错人。
但,那早已沉寂的心湖,好像落入了一滴雨。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晚点再更新一章,大概十点吧
第30章
从丰州到常州,因为是往下游走,一路顺风顺水,船只行了五天就到了。
常州是个典型的南方城市,丰州城的树开始黄了的季节,这里路边还开着花。一树树如火如荼的红色花朵,从城外一直蔓延到城中,整座城好似被花的海洋淹没。
兴许是气候更温暖湿润,常州比丰州更为富庶一些,这里的作物年年收成都很好,历来被比做兵家必争之地。也因此,常州城的码头也更大,停泊的商船多如浮萍。
陆瑶自码头下船,她的嫂子早已等候多时。
陆家哥哥在常州治下的县城里当县官,接下来她还得换乘马车,赶去父母哥哥居住的县城里头。
小奶龙跟在她身后走下船,陆瑶一时没注意,扭头再看时,那个子小小的奶娃已经混在人堆里不见了。
见她目光梭巡,似乎寻找着什么,陆家嫂子唤道:“瑶瑶?”
陆瑶回神,猛然记起那孩子是个妖,微微怔忪了会儿,轻轻摇头表示无事。
陆家嫂子见她神色恍惚,脸上却是露出心疼怜惜的情绪来。她与陆瑶乃是闺中密友,从小便亲近的很,之前就从一些家乡来的人口中听说丰州城那边的事,许巧还有些不敢相信。
林公子当年对瑶瑶多好,谁人不知呀,怎的成亲三年就变了呢?
许巧当时便想回丰州看望陆瑶,可惜她突然有了身孕不宜出行,家中父母又年纪大了,受不住舟车劳顿,平白耽搁了许多时间。
好不容易等家中无事了,陆瑶又来信称已与林公子和离,不日即将来常州投奔父母。
说实话,收到这信时,陆家上下都惊了。
许巧怎么也想象不到,陆家那个最是知书达理的小小姐,竟然会与人和离。
陆家一儿一女,陆瑶可以说是受陆父影响最深的孩子,她从小便被教导的端庄娴雅,是千金小姐里的别人家孩子。这样的女子,若是遇上好男人,便能成贤妻良母。可若是遭遇负心人,也会落的满身苦楚。
因为她自小的教养,绝对叫她做不出怨恨与报复的举动来。
以前许巧只是从来常州行商的人口中探听林府的消息,她听闻林公子娶了个美妾,更多的内情却是不清楚的,至于身在其中的陆瑶受了多少委屈更是无人知晓。
而陆瑶与家中的通信,也从来都报喜不报忧。
所以他们知道她受苦,却不清楚这苦已经逼的陆瑶能与林彦青和离。
接到和离信后,就是最古板守旧的陆老先生,也只是沉默了一整天,不曾说出一句训斥之语。
陆夫人默默流了一天的泪,口中喃着我们瑶瑶受苦了,陆家哥哥更是火冒三丈,若不是许巧拦着,指不定擅离职守杀到丰州城将林彦青揍一顿。
许巧望一望好友清瘦苍白的面容,心中差不多捅了林彦青上百刀。她上前亲昵的挽住陆瑶的胳膊,又捂住她冰凉的手指,笑道:“快些走,家中爹娘还有你哥哥都在等着呢,早就盼着你来了。”
陆瑶被她牵着走,许巧的手温暖炙热,将她手上的凉意都给驱散了。
“听哥哥说嫂子还生了个侄子,长的好不好?”
一说起自家儿子,许巧笑容满面:“好得很,大胖小子,生下来足有八斤!忒重!”说完,瞥到陆瑶眼底艳羡,许巧心中暗暗懊恼,又忙补救道,“临东县是个好地方,那里的人也好,隔壁住着的周家书生,今年二十一,刚守孝完,听闻你要过来,还来我们家打听呢。”
陆瑶抿抿唇,她哪里听不出许巧话中之意呢?
“爹……没说什么吧?”
许巧安抚的揉一揉她的手:“爹还留那周书生考教了学问,还夸他有可造之材!除了那周书生,还有隔壁县的一位柳先生,教私塾的,还有在你哥哥手底下做事的张捕头,都是俊俏又上进的好儿郎。”
陆瑶被逗的发笑,她眼眶微红,身上那股子超脱世外的冷漠似冰雪消融。
“人家哪里瞧得上我这个和离过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