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平静安稳地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所有的事情都和以前一样,按部就班,只有一件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那就是寒倾墨对我的态度。
自从七夕那天之后他对我便不像以往那样亲密了,而是有意无意地与我保持着的距离,而且说话做事也像大人一样不再淘气任性,而是时刻考虑我的感受。让我感觉曾经那个有能力保护他的我变成了一个随时需要被他这个“大人”照顾的孩子。
“有鱼,今天我要跟你说一件事。”这天刚吃午饭,寒倾墨道,语气有些严肃。
我放下碗筷,不无乖巧地将他望着。为了配合他“当”大人,我已经习惯了对他言听计从。
庆幸的是,他年纪虽小却老成干练,对我提出的每一个要求都在情理之中,所以并没有因为我听了他的话而遇到过什么麻烦。
“一会儿我就要离开这个村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什么?!”我大惊,“你要离开这里?!”
“嗯。”他表现得很平静,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
“为什么?”
“因为我是天启朝的九皇子。”
我不解,思索了片刻,道:
“你是说,你要回家找你的父母吗?”
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寒倾墨吐了一口气,道:“嗯。”
“那你……”
“跟我走。”寒倾墨道,话未说完寒倾墨已拽起我的手,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鬼使神差地,我什么也没问便跟了上去。到了山村唯一和外界相连通的那个洞口,寒倾墨不假思索地带着我钻了出去。
刚钻出洞口我便愣在原地。对面不是我熟悉的草木山石,而是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
他们走的策马而立,有的站在草地上,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兵器,那闪着寒光的兵器衬得他们威风凛凛,摄人心魄。这些人几乎挡住了对面能看到的所有的景致,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
“完了……”我脱口道,身子瘫倒在地。
这些人一定是先皇派来的……先皇找到了曾经冯将军的后人,来灭族了。
“有鱼,你怎么了?”没等我着地,寒倾墨便把我扶了起来。
刚开始他是想抱我来着,但奈何我块头太大,没抱起来的他只好选择了扶。不知道他这个小孩子为什么总喜欢做大人才能做的事情。
“倾墨,你……你不害怕吗?”我颤声道。
“害怕什么?”他不解,打量了我一眼后,不等我回答已明白什么似的解释道,“你不用怕他们,他们都是我的手下。”
“你的,手下?!”我大惊。
这么多官兵竟然都是他的手下,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和曾派兵追杀族人的先皇是什么关系?
“有鱼,有些事即使我现在告诉你,你也理解不了,”双手按上我的肩膀,寒倾墨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只要知道我们许下过婚约,你手里的那个簪子是我们的定亲信物就好。”
“什么?”我一脸诧异。我们什么时候许下了婚约?那个簪子又是怎么变成的定亲信物?
“有鱼,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他怎么越说越不着边际了?他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可能每句话都记得啊?
“你说过,你信我!如果多年之后还没找出自己的身世,你就去京城找我!而且我们已经定了婚,以后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只要我活着,这个婚约就一辈子作数!”他认真而严肃地道,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似乎要将每一句话刻在我的脑子里,“如果我死了,这个婚约就解除,”说到这里,他的眼底划过一抹黯淡,“然后你就去找其它你可能会喜欢上的人,再也,不要来找我!”
“咳咳……”几声清咳从马背上响起,闻声,我下意识地向马背上望去。
一个穿着和其他人不同颜色的铠甲,头戴红樱,骑在队列最前面的一匹大马上的将军,正望着我们。见我看他,他意味不明地瞥了我一眼。
而寒倾墨则受到催促似的提高了语速:“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活下去,你在这里好好生活,等我排除了危险就回来接你。”
说罢他抬起双手,用力捧住我的脸,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有鱼,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所有的话,记在心上,刻在骨头上!永远也不能忘记,知道吗?!”
“好……”下颌被他掐得生疼,我咧了咧嘴角,道。此时我才蓦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的个头已经超过了我的肩膀,刚见面的时候他还不到我的腋下。
然而,就在我这一走神之际,他已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待我回过神,如潮水退去的军队已将他的身影彻底淹没。
寒倾墨走了,偌大的城隍庙里,只剩了我一个人。
想弄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脑子里不断重复胖寒倾墨离开时的那一幕,给村民抓错了好几副药,若是没被师父提前发现,怕会酿成大祸。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望着对面那张空荡荡的床铺,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上午平平静静地过去,没有任何异常,本以为是我多虑了,结果中午回到家,发现家里挤满了人。
“你们……有什么事吗?”曾经被他们责难的一幕浮上脑海,我后怕地后退了一步,道。
没有了寒倾墨,我是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形单影只,孤立无援。
“寒倾墨呢?”众人异口同声地道,目光有急切,有疑惑,有担忧,更多的,却是犀利,好像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他走了。”我低下头,豁出去似的道。
“去哪儿了?”
“离开这里了。”
“从哪儿离开的?”问的人声音陡然加重,似乎寒倾墨离开的地点事关重大。
闻言,我心上一紧,知道那个通向外界的唯一洞口的隐蔽性关乎到全族人的安危,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说话!”见我迟疑不语,那人厉声道。
“不知道……”思考了一下,我缓缓开口,第一次在没有寒倾墨叮嘱的前提下对别人说谎,“他怎么来的,大概就怎么走的吧……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在村子附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闻言,众人沉思了片刻,似乎松了口气。
“那他还回来吗?”一个少女道,目光中满是失落。
“他说,如果他此去一路平安,他日会回来找我的。”
“哼,找你做什么啊?挺大个人也不知道害臊!”那少女大声道,甩了我一记白眼,“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又傻又笨,倾墨哥哥怎么会看上你?”
“……”我一愣,不知她哪儿来的脾气,而且,这和他看没看上我有什么关系?
见我一脸疑惑,那少女冷哼了一声,脸上鄙夷之色更浓:“跟你说也是白说――一头蠢驴!”
“哈哈哈……”闻言,屋的众人哄堂大笑,笑了一阵后,他们便各自散了,一边走一边道,“没有了说书的,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寒倾墨……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正忧愁,房子突然摇晃了起来,伴随着天雷般的轰鸣声。
发生了什么?!我大惊,本想跑出去看个究竟,奈何房子摇晃得太过厉害,连站都无法站稳。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的预感没有错,真的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刚闪过这个念头,没想到一语成谶,一根巨大的柱子突然从天而降,直砸向我头顶。“啊!”我尖叫一声,捂住了脑袋。
“碰!”和柱子落地声一起传来的,是劲风扑面的感觉。我并没有被柱子砸中,而是撞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一股淡淡的,貌似山茶花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时隐时现。
心上一惊,我忙睁开双眼。一个陌生少年横抱着我,蓝色的衣袍和如墨的长发在碎落的瓦砾中飘扬――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如仙人降世,剑眉间自带一股俊雅不凡;如妖孽重生,凤眼中天然一段风骚之气。
他的美和寒倾墨一样,找不出任何瑕疵。只是他的美,不知为何,竟会让我产生一股似曾相识之感。
“你……你是……”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我的心跳莫名加速。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像在心尖上开出一朵娇滴滴的花来,既欢喜,又紧张。
少年恍若未闻,他凝视着我,眼底划过一抹异色,还没等我看清那抹异色是什么,他已放下我,纵身从方才被“柱子”砸出的大窟窿飞了出去。
“居野,莫要伤及无辜!”他的身影化作一道蓝光射入天际,只有清亮而有磁性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如深谷幽泉。
他……他救了我……
我抬起双手,捂住自己有些发热的脸,脑海里全是那个蓝衣少年英勇救人时的影子。
“灵兽和妖族大战啦!”
“快看,它们就在那里!”
“刚才跑过去的那些体型庞大的巨兽,就是传说中的灵兽!”
“灵兽?就是那个家族败落,被其它种族奴役欺凌的灵兽吗?!”
“对对对!这些灵兽虽然长得凶猛,但没有多少法力,也就能吓唬吓唬我们,还敢和妖族对抗,真是不自量力!”
“走走走,一起去看看热闹!”
……
当一切归于平静,村民的声音陆陆续续地从街巷里响起。
闻声,我走出家门,却看见村民们已沿着被什么东西踏出的一片狼藉的路,向大山深处跑去。
没想到平时谈妖色的族人,竟会对灵兽与妖怪的大战如此感兴趣,竟为了看个热闹,连安危都置之度外了。
不得不说,热闹的魔力真的非同凡响。
跟在他们身后,我很快就找到了他们说的妖怪和灵兽。
那些妖兽分成两帮浮在半空,隔空相对,剑拔弩张。不过东边的妖怪皆是人形,只能从他们千奇百怪的头饰确定他们是什么种类的妖,而这边的灵兽却全是原身,一个个身材庞大,毛爪毕现。
看到它们柱子般巨大的腿我才知道,那砸穿我屋顶的,不是柱子,而是这种灵兽的腿。
灵兽这队阵营前面,一个蓝色的身影凌空而立,颀长挺拔,傲然而立,一身不染凡尘的谪仙之气。
那个人就是方才救我于一线的蓝衣少年吗?
思及此,我冲那个蓝色的身影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他的样子。
“灵兽一族受创没落,你们不仅不帮扶,还做出这些趁火打劫的龌龊勾当,岂不为天下人耻笑?”少年明明在远处,深谷幽泉般的声音却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清晰而洪亮地传进我的耳朵。
是他,他就是救我的那个蓝衣少年。
虽然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但我认识他这独一无二的声音。
“帮扶?”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在妖怪的那一帮人中,有个人大声笑了起来,他一开口,身后的众妖怪也跟着哄然而笑。
妖怪们的哄笑,让我想起之前嘲笑过自己的族人。此时这个蓝衣少年和我当时的处境一样,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思及此,我屏气凝神地望向他。
“你的脑袋坏掉了,还是逃了二百多年把自己给逃糊涂了?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存在帮扶这种事了?”那为首的妖怪继续道,打量了少年片刻,冷哼一声,“在这里,强者就是天理,就是公道!弱者,就是强者的玩物,让它死,它就得死,让它活,它就是诈尸,也得给我活过来!只是没想到你活了五百多年,还是那么天真,那么蠢!如今你自身都难保,还想保别人,是想赶着去投胎吗?!”
逃?少年为什么要逃?
这么勇敢,能一个人站出来保护这么多被其它人欺压、奴役的灵兽的少年,又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畏惧,而且这一逃,就是二百多年?
这个少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而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进入人世以来,我对任何弄不明白的事、看不清楚的人,都是得过且过的态度,从来不会在心头涌现出这么多为什么,甚至有现在这种,一探究竟的冲动。
我从未对一个人如此地好奇,如此地想知道,和他有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