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容央一愣之下,更气得冒火。
还反问?
什么意思啊!
褚怿笑:“说起来,成婚前,奶奶的确属意于林表妹,不过到底是有缘无分,便如……殿下和宣德郎,以及,探花郎。”
容央双眼立刻瞪得如铜铃一样。
好生厉害的家伙!
非但用一个“奶奶属意”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还拿“有缘无分”反杀到她头上来!
什么宣德郎、探花郎……那两个走马看花的过客,能跟他的小青梅一样吗?!
容央冷然大笑,愤怒之中,心生一计,顺水推舟道:“也是,若是论及婚前属意过的对象,那我倒是比将军多得多了,哪里只是宣德郎、探花郎呢?在此之前,什么开国郡公家的贺三郎、光禄大夫家的小郎君,我都是结交过的,去年重阳相国寺斋会上,我还赐了宁小公子一支洞箫,同他在林间合奏过一曲《凤求凰》呢。”
八仙花后,那人唇边弧度渐渐僵硬,一双深黑的眼中笑意凝结。
容央满意地收场。
褚怿一哂,这回根本理也不理,转头朝屋外:“饿了,传膳。”
※
当夜,前厅家宴热闹非常,其欢畅程度,远胜于昨夜的端午宴。
想是和四爷褚晏阔别多时之故,褚怿今夜在席间与之言欢,饮酒甚多,回屋后,那眼神虽然还算清明,可一身的酒气实在呛得人不敢近身。
容央郁闷至极,因是在侯府,不能分房,便勒令他去净室沐浴半个时辰,本想着浸泡之后,那气味多少能消散一些,然等人上床时,发现根本是事倍功半。
容央躺在里侧,被那沉而热、烈而呛的气味熏着,恼火地扭过身朝里挪去。
刚挪完,后面人跟着一动,一条笨重的手臂落下来。
容央大惊,忙不迭扭头去推:“你……你干什么!”
烛光中,褚怿半眯着眼,瞳仁黢黑,不知是醉是醒。
容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那条胳膊推开,刚解脱一点,枕边人头忽然低下来,吓得她激颤:“你……臭死了!你再敢放肆,我把你踢下床去你信不信?”
褚怿脸被推开,唇微扬,半天终吐出一个字:“踢。”
容央瞅着他这副嚣张的无赖样,气急败坏!
什么东西,神经病一样!
仗着喝醉故意来撒酒疯是吗?!
嘴上没骂,可底下很争气,嘭咚嘭咚地朝前踢踹过去。
不踢还好,踢完更是怒火中烧。
什么鬼身体,硬得跟铁似的!
容央咬牙,愤愤然掖紧被褥朝里睡去。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奈何不得,那就秋后算账,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矣!
褚怿盯着那忿忿不平的小背影,一哂。
本是不想来熏她的,可不知为何,心里想的是一样,实际上做的却是另一样。
不想逼迫她,偏又想招惹她;不想去哄她,偏又总忍不住一次次把她惹恼,然后再咬住她那放得很不高明的鱼钩,或主动或被动地去顺了她,从了她。
什么毛病?
褚怿自嘲一笑,转念想起午间在坐榻上聊起的话题,笑又凝住。
不止是宣德郎和探花郎啊……
褚怿扯唇。
枕边,她发如墨泼,褚怿勾住其中一撮,打着圈绕在指间,入眠。
※
端午休沐之后,帝王复朝,上朝头一天,便是风谲云诡,血雨腥风。
熹微拂晓,骠骑大将军褚晏肉袒负荆,慨然长跪于崇政殿外,气氛凝重的大殿内,官家愁眉不展,一众言官满脸鄙薄。
这三日来,虽然官家明言休沐,回绝一切觐见,但褚晏及上官岫这两位大官被相继弹劾一事,仍旧是闹得沸反盈天。
一个下令招安后连夜杀降的戴罪将领,一个是和谈立功在先,给前者擦干净屁股后反被状告的当权副相,明眼人一瞧便知,这背后牵扯的绝对不止是各大言官在奏折上罗列的罪名,谈浅些,是金坡关一役祸根在谁;谈深些,便是国朝的文武之战,军权之争。
两名侍御史相继把褚晏杀降之恶劣影响朗声陈述过后,在翰林学士王靖之带领之下,齐声恳请官家治罪。
官家面沉如水,不予回应,底下一员紫袍大官站出,知枢密院事吴缙肃然道:“战事刚毕,国库亏虚,此时用招安的手段解决暴民,本就弊大于利。何况贼人人面兽心,受降当夜就醉后放火杀人,奸*淫*妇女,如此罄竹难书者,天下人得而诛之,褚大将军围城剿匪,不过顺应天命,何罪之有!”
王靖之冷声诘道:“顺应天命?酒后作乱者只那被朔州刺史当场处决的十二人,与其余八千人何干?他褚晏如果信不过,大可从一开始就不用招安之法,何必前脚招抚,后脚杀人?如此两面三刀,背信弃义,至官府公信于何地?至陛下天颜于何地?
“杀降不祥,杀降不祥……而今因他金坡关战败,陛下已痛失爱女,难道这还不够,还要为他褚家搭上社稷江山吗?!”
从一场杀降谈及祸国殃民,这凌厉狠辣的辞采,大张挞伐的功力,果然不愧为国朝之文坛巨擘。
吴缙怒极反笑:“好一个‘搭上社稷江山’!褚家军在前线作战时,尔等纸上谈兵,三番两次在前朝胡乱干扰,七万将士受困金坡关,吞风饮雪苦撑十日,所等的援兵被你们收了放、放了收!六万英魂战死关外,外敌铁蹄日愈嚣张,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午夜梦回,就不曾心虚齿冷?
“还有帝姬和亲一事,在此之前,大鄞从无帝姬下嫁邻国的先例,前去和谈的副相大人难道不清楚?嘉仪殿下于陛下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上官大人会不明白?可偏是如此,他还擅自应承辽王,回京极力怂恿陛下同意和亲,这份耻,究竟是拜褚家军所赐,还是拜他上官岫、拜你们这批所谓能臣所赐?!”
被点名痛批的上官岫一个激灵,满腔愤懑喷发在即,又念及此刻敏感的身份,生生吞咽回去。
这时大殿上方传来震耳拍案声,官家把一方白铜鎏金镇纸扔开:“就事论事!不要再翻那些旧账、烂账!”
底下众人噤声,吴缙慨然上前,手执象笏跪地道:“骠骑大将军褚晏一心向民,平乱有功,恳请陛下明鉴!”
王靖之一行不甘示弱:“无故杀降,视为抗旨,恳请陛下秉公执法,以儆效尤!”
官家头痛欲裂,双手交握抵在额前沉吟,想起褚晏这事最先是御史中丞刘石旌那厮告发的,遂扬声唤道:“刘石旌!”
大殿雅雀静默,乌泱泱的人群里,半晌无一人应声。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躁动。
官家拧眉,目光在底下巡视片刻,恼火道:“人呢?!”
丞相范申眸色暗变,上前道:“刘御史近日旧疾复发,今日恐是病情加重,前来告假的小厮应该正在宫前传话了。”
吴缙立刻道:“传话?这都上朝快一个时辰了,他刘府的小厮是从天边来的吗?”
复又有人嘀咕道:“明明昨日还瞧见刘御史在入云楼中同人宴饮的,李兄,是吧?……”
“这监察之首、状告之人都不出面,褚大将军一事,还怎么审啊……”
“倒是弹劾上官大人的几位侍御史都在,难不成,先把上官大人给审了?……”
大殿内私语窃窃,相较刚刚的鸦雀无声,更显凝重肃杀,范申巍然站立,虽然面上不显山露水,但内里已然心焦。
今日上朝,就是等着他刘石旌呈上罪状,率众给皇帝施压,把褚晏前前后后所犯之罪一并严惩,以弥补革褚怿实职不成的损失,把打压忠义侯府、收夺兵权的计划往前推进一大步。
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这人就掉链子了?
不,不可能,刘石旌身居要位多年,绝对不是那等不分轻重之辈,今日之事何其紧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突发疾病,也绝不会至今尚无一丝消息。
除非……
范申心念电转,眼底蓦然迸射一道寒光。
※
一个时辰前,汴京城东。
苍茫天幕上点缀着寥寥晨星,夏日昼长,氤氲晨雾已散开大半,御史中丞刘石旌的马车便从这片薄雾中行来,一如往常穿过拱辰大街,朝皇城东华门驶去。
昨夜刘石旌在入云楼中邀友宴饮,喝得颇上头,今晨起床的时辰较往日略晚了些,念及今日大事,穿过拱辰大街后,刘石旌吩咐车夫抄小甜水巷走。
车夫应是,刚拐入巷中,马车蓦然一停。
刘石旌不悦道:“怎么不走了?”
车帘外风声微弱,偶有狗吠隔墙传来,响在空阒的街巷里,回音杳杳。
车夫、护卫皆没有回应。
刘石旌心头骤然一凛,便欲掀帘察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外把车帘撩开。
青年玄衣凛凛,一低头钻入车中,噙笑道:“刘大人,久仰。”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走剧情,男主凹造型。
(挠头)
褚怿:喊她出来看,不然白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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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对决
车内光线一明一灭, 褚怿唇梢噙笑, 一双深邃瞳眸随光黯下,蛰伏其中的凛然戾气越显嚣张。
刘石旌整个人立刻被一股森冷寒气裹挟,胡须发颤:“你、你想干什么?!”
青天白日,拦截朝廷重臣上朝的车驾乃是重罪,刘石旌惊怒交集,错愕地瞪着面前人如雕如刻的脸, 想到此人来意,脸色越发惨白。
褚怿屈膝在他对面坐下:“下官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褚怿, 忠义侯府大郎君,听闻刘大人今日入朝, 欲就下官叔父在山西杀降一事传达圣听,请求正法,为确保刘大人秉公执政, 不辱御史台肃正之风,下官特来尽绵薄之力。”
刘石旌瞠目结舌, 这口吻和架势,哪里是来“尽力”,分明是大张旗鼓威胁恐吓!
刘石旌怒极反笑:“本官在乌台执法二十多年, 岂还用得着你一个无知刁儿前来指手画脚?!别以为我不知你今日意欲何为!”
褚怿面不改色:“那更好,彼此心意相通,更便于行事。听闻六日前,朔州刺史派人快马加鞭把一封检举信送入京中,信上所述, 皆褚大将军在山西平乱之劣迹,现如今,此信以被作为褚大将军抗旨渎职的一大罪证,被大人握于手中。下官斗胆请大人一示,让我看看那信上所列,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刘石旌七窍生烟。
把抢夺证物之行美化得如此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实在是猖狂至极,欺人太甚!
“你……”刘石旌咬牙切齿,“我奉劝你适可而止,莫要太过嚣张!”
官家最宠爱的帝姬夫婿又如何,公然威逼重臣,抢夺罪证,便是跟朝廷、跟天子兵戈相向,如此目无纲纪、以下犯上、胆大妄为之行,随便参上一本,就足够他人头落地!
刘石旌发怒穿冠,狠狠瞪着面前之人,却见其人眉目轩然,扬唇一笑道:“我若偏是要嚣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