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韩子禾说的那样,按照他父亲的说法,他们妈妈出任务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妈妈没有印象?
他自从对身世有所怀疑,就多次自己一人独自在空间中深思。
而所思所想的,无非是想尽办法找到过往的记忆。
可惜的是,任凭他如何“翻阅”大脑的记忆库,他十岁之前的记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哦,不能那么说,也不是消失无踪了,儿时的岁月他记忆犹新,忘却的,却唯有他亲生母亲……好像,记忆里,楚母就是他的亲生妈妈一般。
“……”对于长子的问题,楚父沉默半晌,终是叹道,“说来话长,你慢慢听我讲便是。”
楚父如此说了,做子女的,便只能耐心听他慢慢道来。
“我和你们妈妈相爱相亲之后,便成了婚,婚后的日子平淡无波,却是我记忆里最难忘却的一段幸福生活……而这种幸福,在楚铮和楚葶出生后不久,便遭到了破坏……
那时,我们还不住在老家,而是在和老家相距千里的城市里生活……那时,不像现在,也没有什么灯红酒绿,也没什么纸醉金迷,就是平常人,平平常常的生活着。
自从我们结婚之后,你们妈妈就从.国.安.转出来,到地方的公安局做文职,因为工作相对清闲,所以,老大老二他们俩从小就不假人手,都是我和你们妈妈自己亲自一点一滴的一边学习、一边锻炼把你们带出来的,为此,我还特意学了给孩子扎辫子、梳头发,就是想等女儿生出来,把她疼成个小公主。
可惜,你们妈妈一连两胎生的都是秃小子,我这练就的本事,却也没有了用武之力。”
楚父这般说着,楚娉心里不太舒服,微微地挤挤鼻子挤挤眼的,哼道:“我从小儿到大,您就没给我梳过一次头呢!”
楚父闻言,看看她,微不可见的叹口气,摇摇头,没接话。
韩子禾在一旁恰好看到了楚父的目光,那里面的失落和回忆,倒让她猜到了他半分心思――想付出的人不在跟前儿了,那么想和她一起做的事、想和她一起付出和享受的事,似乎都变成了无意义。
这些事、相关的人于他而言,恐怕不再是美好,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负担。
想到这些,她不由得看向何泠。
何泠感觉到她的目光,心知她想问什么,也跟着摇摇头,眼底复杂的情绪怎么也掩盖不住。
“就在我.日.盼.夜.盼之际,你们妈妈又有了孩子……就是楚铮和楚葶了,当时我特意找人给看过,说是双胎,很有可能都是女孩子!
当时,一想到这一胎一出生,我们家里能立刻凑成三对‘好’字,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动力和亢奋,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最快活最有.干.劲儿的时候……之一。”话说一半儿,楚父瞄到楚母脸色,登时在话尾加了“之一”俩字。
“不过,就在你们妈妈怀孕到八个月,准备提前住到.妇.产.医院待产的时候,她老家来了人,说是要借住在我们家一段时间……”说到这里,楚父严重浮现出一种可以称为“忿恨”的光芒。
“但是,你们妈妈没同意,而是在不远处的胡同里,找房子的主人租了一间他们空闲下来的小屋给他。”楚父慢慢说道,“那人也姓‘骆’,说是她的堂叔,是从m国归来的……当时,我还纳闷儿呢,他堂堂一个海龟,那可是留学归来人士啊!何至于到我们所在的小城市里屈就?……我当时也和你们妈妈说过这事儿,她只是说对方应该是想在基层锻炼一下,方便.日.后.高升。”
说到这里,楚父自嘲的笑了笑:“我那时真是个书呆子啊!除却教书,什么都不做他想,虽然也觉得你们妈妈的说法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却也感觉不出来,出于信任,我就信了你们妈妈说的话。
可……我,我万万没想到啊!那人根本是来者不善,他的目的根本就是借你们妈妈曾经的.国.安.行动组组员的身份,准备打进里面去!
而你们的妈妈,却早就在他第一次试探时,就洞悉了他的想法……只不过碍于怀有身孕,只能跟他虚与委蛇,上报了情况之后,根据上面儿的意思,将计就计,来一个引蛇出洞!
可谁想到,就在计划顺利进行,快到首尾阶段之时,他们行动组里出现了叛徒,结果……”
言及那段不愿意回忆的过往,楚父的声音有点儿发沉,韩子禾在一旁恍惚看到他眼底的泪光。
“没过多久,有一天,你们妈妈给我打电话,说是单位要临时加班,让我去学校接接孩子……当时,我不疑有他,就提前和同系的老师倒了课,提前出了学校,去接老大老二。
那时候,老大因为生日大,所以读了五年级,而老二则是因为生日小,还在念学前班……他们哥俩在一个学校,我接起来也方便。”
楚父边回忆边说道:“因为学前班是半天制,而我们两口子都是常日班儿,所以只能把他放在学前班借宿班上混一下午,等放学了,让他哥哥给他牵出来,等我或者你们妈妈来接。
那天,我早早儿的在学校大门口儿等着,从学校大门打开一直等到了学生们全都离开了,因为没见到老大老二,我特意跟门卫申请,进到学校里面去找人,可没想到,遇上老大的班主任,她却说老大根本就去没上课,她还准备一会儿到家里家访,问问原因呢!
我一听,当时就傻了!……要知道,老大老二上学都是我送的,我可是亲眼看见他进了校门儿啊!
那时候和现在还不一样,那时候可没有摄像头,就算是想找,都困难!倒是老大的班主任反应快,提出去学前班借宿班看看……
到了那里,老师也说没见过孩子……幸亏,班里有一个小孩儿说,他早晨时看到老大带着老二出门儿买作业本儿去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出去就没回来,他以为老大带老二出去玩儿呢,还羡慕得紧,只是因为和老二是好朋友,就没跟别人说。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赶紧报了警,又通知了你们妈妈……可,我到附近的派出所时,见到的却是一个自称是.国.安.行动组组长的人,是他告诉了我来龙去脉,我那时候才知道,你们妈妈没和我商量,就给.国.安.行动组做了编外人员!
老大老二也不是自己偷着跑出去的,而是被人挟持了。”
“大哥,你有印象吗?”听自家老爹这般说道,楚铸怀疑的看向自家大哥,问道。
楚钢摇摇头,轻声道:“我……我根本就想不起来,我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带你出去的印象,更遑论其他了。”
“可是,大哥,咱们小小年纪就遭人挟持,难道不应该印象生刻吗?”楚铸反问道。
“也可能是你们吓坏了,记不住了呢?”楚娉在一旁听到,掺合道,“那影视剧里不是有演吗?因为惊吓过度而失忆呢!”
“……”楚铸有心说句“有你什么事儿”,却考虑到楚娉和自己到底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不好太口无遮拦了,便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只当没有听见。
对于他这种“客气”,楚娉没有感觉,韩子禾和何泠却感觉到了,她俩不约而同的看了楚铸一眼,垂下眼眸。
“你们就不用乱猜了,我很快就要说到那里了。”楚父端起水杯,轻饮了几口,长长地舒了口气,道,“我当时听完行动组那个组长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你们妈妈去哪儿了!
对于我的问题,组长很诚实的告诉我,她不顾旁人的阻拦,趁大家不注意,自己只身一人去救孩子了!”
他说到这里,楚铮轻轻的推推自家媳妇儿的胳膊,目光打趣一般地看向她,似乎在说“瞧,你和你婆婆很像啊!”
韩子禾也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似乎和楚父口中的妻子的行为类似,不由得红了脸颊,单手抚上肚子,垂眸默笑。
楚父尚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没有发现底下儿女们的小动作:“我听到了那组长的话,当时顾不得自己一直维持的儒雅风度,几乎疯了一样要和他拼命!要知道,我妻子当时还怀着孩子,而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
楚钢等人听到自家老爹竟然也有要和人拼命的时候,不由得惊奇不已,兄弟几人相视一眼,怎么也想不出自家老爹发疯是何等的场景!要知道,从小到大,他都很少冲他们发脾气,更别说动手揍人了。
“要说,那组长也是宽厚的,我挥拳揍了他好多下,他既不避也不闪,似乎是存心让我撒气一般……现在想想,我还是有些愧意的,只是再见就不必了。”楚父这话说出来,韩子禾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刚才来家里的那个五六十岁的老先生的形象,那人……该不会就是那行动组的组长吧?
“我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能做的,唯有等待!那时候可真是、真是度日如年!”楚父眼圈儿红红的,鼻音甚重的说,“我一直等到夕阳西沉,夜色正浓,一直等到太阳东升,清晨雾散,才等到了你们妈妈的消息!”
说到此时,楚父哽咽起来:“我知道消息时,老大老二已经都给救了出来,而你们妈妈,却已经要分娩了。”
“她……是早产?”何泠眼角含泪,抽泣道,“是不是?”
“是!”楚父咬紧牙龈,轻声道,“她当时还不到九个月,我们之所以请动人脉,准备把她提前送到医院待产,也是因为怀有双胎,怕提前发动……可老话儿不是说‘七活八不活’么!她受到惊动,要生产时,才刚八个多月……”
颤巍巍地长呼口气,楚父也泪眼朦胧起来:“我当时听到这消息以后,整个儿人都是发懵的状态,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甚至、甚至于我都不敢迈步、不敢提出去找她看她,我就怕听到什么让我接受不了的消息!”
“倒是那组长有魄力,见我怔愣发懵,也不和我商量,直接叫组员把我扛起来,送到了医院。”楚父自嘲的轻笑道。
“等到了医院,楚铮和楚葶已经出生了……他们俩那时真小啊,小小的身子,竟然都没有我小臂长呢!”楚父看向一双儿女,可眸光却好像透过他们回到了他们刚出生的时候。
“我看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在保温箱里呼呼大睡了……幸运的是,他们俩虽然比一般的孩子要瘦弱一些,但是大夫说,只要能好好儿保养、照顾,平安长大不是问题,只要营养跟得上,赶超正常的婴儿那简直不是难事……听到这些,我心里方才好受起来。”
“当然,在看他们之前,我一直挂心你们妈妈,也是到了医院我才知道,她为了救俩孩子,在和敌人的交手中,身受重伤,正是因此,才造成了早产。”楚父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次受伤,加之早产,让她的根本都受到伤害,大夫嘱咐我们,她必须静养,必须好好儿休养,才能将损失的补过来!”
“说句不该说的,我当时听到大夫最后几句话,心里是庆幸的!”楚父顿了顿,又道,“也许,是我潜意识里就知道,她有一天会因为更广阔的天空,而将我抛开,自己去自由翱翔吧!所以,我很高兴她有一段相当长的休养时间。”
“我当时做了一大沓儿的计划,都是关于给她补身体的。”楚父吸吸鼻子,道,“不过,在补身体的同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儿,那就是老大老二身体和精神的恢复……以及刚出生的楚铮楚葶的被照料问题。”
“你们妈妈苏醒之后,就这一系列问题做了决定。”楚父看向大家,目光来回扫视之间,轻道,“她跟我说,她想把她一个在老家的堂姐找来,让对方帮帮我们照料一下这几个孩子。”
第882章 (两章合一章啦)
“堂姐?……”楚铸将视线投到了楚母身上,轻声问,“是……您吗?”
他的声音有点儿抖,他不知道若是当真相和影视剧里演的情节一样时,他该怎么面对这把他抚养长大的、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母亲。
“不是你想的那样!”楚父一看二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
此时也顾不得气笑不得的心情,楚父瞪他一眼,欲开口说下去。
“还是我说吧!”一直沉默的楚母忽地开口,直视向老伴儿,目光中有不容他拒绝的坚定。
“你说什么你说!”楚父想了想,摇头道,“你知道的,就只是你自己那点儿事儿,其他的,你也不知道太多。”
“那我知说关于我自己的事儿!”楚母紧抿着嘴,“你们的事儿,你自己说,我的事,也该让我自己说才对,难不成,让我在一旁旁观你把我的伤口撕开给孩子们看?”
“……”楚父见她这般坚持,心知犟不过她,只能点点头,“行吧!你说!你自己说吧!”
楚母点点头,看向一众儿女,又静默了半晌,方才道:“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真正的名字、或者说是身份,应该是‘骆英’!呵呵……”
她自嘲的笑了笑,摇摇头:“若不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说,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这个名字,不再提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当然,日子过了这么久,你们不问,可能我自己都忘了。”
她眼眸中露出些许悲伤:“一直以来,可能我自己已经忘记我自己的过往,我已经把我自己当成了她、当成了你们的亲生母亲……也就是‘骆葶’――你们的亲生母亲,我的堂妹……”
“我当年到了白山黑水做知青,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城市,便塌下心,认认真真的在大队劳作生活,时间久了,就把自己当成了那里的人……久而久之,嫁人生子,似乎就成了很自然的事。
可是,谁能想到,我婚后数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不说婆家人如何反应,就是村里好事者的七嘴八舌,就让我日渐沉闷。
好在当时有政策,婆家人就算不快,也不敢欺压于我,于是日子也就那么过下去了。
又过了一阵,政策松动了,知识青年回城成了可能,我周围的人都躁动了起来,我不由得心也活了,只是考虑到已经嫁为人妇,心里的那点儿念想也就只是念想,没做他想。
可是,没想到的是啊,我那前夫和婆婆竟然和我提起这事儿,他们原想着让我前夫和我一起回城,一来呢,我家人在城里,也有照应……你们也知道,那时候,能从农村人变成城里人,简直是不可多得、光宗耀祖的好事儿!他们家自然也有这种念头。
二来呢,城里的医疗环境好许多,他们希望我们俩到医院去看看……他们这么一说,我也心动了,便痛快应下。给家里写了信,家里便去托人找关系,一来二去的,就差不多能成。
于是,我们俩兴奋不已,就想着在办成之前,先去城里查一查我们的身体,看看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结果,可想而知,问题在我,而不在他,他身体康健得很,倒是我,大夫说,我能怀上的可能性不高,需要看运气。”
说到这里,楚母颤着气摇摇头,苦笑:“结果出来,我都没有时间发傻,就被前夫以及婆家的怨气扰得苦恼不已……一天,我实在睡不着觉,就打算到院子里散散心,凉快凉快,没想到,竟然无意中听到我公婆和我前夫说话的声音……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我竟然没有出声,反倒是蹑手蹑脚、准备听他们说什么。
也幸亏是我这么做了,才知道,他们已经商量好,先稳住我,让我帮他落实好城市户口、安排好工作,等安稳下来,再找机会和借口和我离婚!……我那时听到这话,听到他略微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的话,脑子就轰隆一声响,整个儿人都好像伫立在冰块儿中,开不得口、说不得话、迈不动脚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在之后的几天里表现出了若无其事……可是我清楚,我不甘心被人这么利用、也不甘心这么遭人背叛……于是,我很快,借口催促家人把我们俩调回城市,给家里去了信,信里,将他们家的打算和做派,以及缘由,说的一清二楚。
我请求家里只给我一个人调回城市……家里接到了我的信,回的也很快……我知道了后,便算计着时间、找机会和婆家人做一个了断。”
说到这里,楚母不吭声了,她不太愿意将自己那时的做法说出来,毕竟她定的计现在想来,可算是毒辣了……毕竟那人作风没问题,却让她生生的给设计的在村里毁了名声……在把她自己设计成委屈的一方的同时,她让那一家人在当地抬不起头来……甚至,连同一直肖想她前夫的那个小寡妇,也给拖下水。
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上岁数啦,她每每想起那段经历,都有点儿后悔……其实,以她的手段看,想柔和点儿把问题解决,也不是难事。
只是她当时正处于气头上,意难平心不定,只恨不得快刀斩乱麻,将事情速速了解,让不仁不义的那家人遭到报应……可想在看来,她……可能是太过了。
楚母不提自己怎么解决的问题,楚钢几人也不提及,倒是楚娉在一旁跟听故事似的,好奇不已,拉住她妈妈的胳膊,摇晃着问:“妈!您说说您是怎么把问题解决的?那家人那么想到城里来,您不给他们办成啦,他们能放人吗?”
“楚娉!”楚钢早就注意到楚母眉间的犹豫和不愿,一见楚娉这般不懂得照顾人情绪,登时不满的低喝了她一声。
“大哥,你这么吼我做什么啊!难道你不想知道吗?”楚娉不觉自己这问的有什么不对,昂起头看过来,理直气壮地说道。
“不想!我们不想!”楚铸瞪着她,反驳道。
“好啦!”楚父一见他们哥儿几个又要吵起来,登时开口一拦。
再把孩子们之间的隐隐硝烟打下去的同时,楚父心里也不觉升起个念头――难道,不是同一个母亲的兄弟姐妹,就真的这么难以融合?
他看看沉稳的长子、安静的次子,又看看成熟的老幺,以及端庄的何泠,再转过头,看看一副不服气、气嘟嘟的样子的楚娉,顿时有种“对比太明显,有点儿辣眼睛”的感觉。
……
“我回到城市后,一度在百货公司做售货员,不过我不甘于平凡,便打算自学参加高考……”楚母说着说着,眼中失落愈发明显,“只可惜,连续两次失利,让我情绪受到极大的打击,甚至于,有一阵,我整日整日地郁郁寡欢,当时看了大夫,那大夫是留洋归来的,说我这是抑郁症前兆……当时的人和现在不一样,谁懂什么叫作那啥抑郁症啊!
不过,我家人到底采纳了大夫的意见,将我送到老家休养!……我们老家在乡下,是一个山清水秀风景清丽的地方,在那里,我渐渐地摆脱那种负面情绪,逐渐地逐渐地就恢复了曾经的开朗泼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