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人,辛大人!”
辛醇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围聚在眼前的几个人,一时有些恍惚。
他急急起身,却因为用力过猛一阵头晕眼花,险些站不稳。
陈鹏一把将人扶好:“大人,您还是回府去吧,这里的一切有我们照应。”
辛醇急道:“甘寻呢?”
众人不解:“什么甘寻……”
明泽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辛大人做梦了吧……”
辛醇这才有些回神,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另有旁人道:“大人,您脸色发红,额头滚烫,应该是这几日接连的操劳着了凉,还是回家歇息歇息,找个大夫抓副药来吃吧!”
陈鹏点头:“正是,大人先回去,这里有我们照应着。”
众人好一番劝说,终于将辛醇一步三回头的送出去上了马车。
马车驶走之前他还依旧不甘心的掀开车帘回头去看,明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义舍,也不是曾经的时光。
这寒冷的冬日,更不是那个炽热的夏天。
可他依旧恍惚能在义舍里看到那个穿着月白长袍,忙碌的小身影。
想来,她的精魂真的未曾离开吧……
回到府上,他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有些脚步虚浮,管家上前搀了人,也发觉他周身滚烫,赶忙着人去叫大夫来瞧。
想了想又改口道:“请成太医吧。”
辛醇摆手道:“不必劳烦他老人家,这大过年的,成太医的儿孙应该也已经回京,让他共聚天伦才是。”
管家点点头,便打发小厮请大夫去了。
“不是小人多嘴,大人就算不想娶妻,从本家过继个一儿半女也是好的,养在膝下,且不说老来有个指望,就是逢年过节也不至于这么冷清不是。”
辛醇抬眼看向他这三进的大宅子,里里外外虽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也贴上了崭新的桃符窗花。
但也正因这份干净,这份安静,将这院子衬托的更加冷清。
“这么多年,不也已经习惯了吗,明日你把这里的事安排妥当照例回去和老婆孩子过年吧。 ”
“可大人眼下正病着,小人还是陪着大人吧。”
“你陪着我就能好了吗?没你还有别人伺候,你快些打点好回家去吧!”
辛醇摆摆手,自己摇摇晃晃的进了屋,管家在外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辛醇这一病来势汹汹,当晚喝了药一直睡到年三十那天下午。
此刻人虽在家中躺着,却依旧能听到街市上小孩燃放炮竹噼里啪啦的声响。
热闹是真热闹,吵也是真的吵啊。
他烦躁的拉了被褥蒙住头,不一会又听到下人敲门道:“老爷,禹城世子携世子妃来看望老爷了。”
辛醇烦躁的说了句不见,但因为喉咙干涩生疼,声音夹在了嗓子眼。
外头小厮没得到回应,又唤了两声,索性将房门推开。
明泽便带着妻子一道入内:“辛大人?”
他快步上前,扶了辛醇起身,柳轻言亦屈膝向辛醇见礼,还将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
辛醇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明泽赶紧给他端上一盏茶来:“大人先润润吧。”
“嗯……”
待饮了茶,柳轻言又回头嘱咐小厮煮些百合粥过来。
“我一路进来也没看到几个人,大人病着,身边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辛醇终于能发出点声音:“过年,有家室的都打发各自回家了。”
明泽沉默,饶是贵为尚书,平日里门庭若市,这逢年过节却也只能独自一人。
明泽道:“原本想着明日初一再来拜见大人,但又惦记大人身体抱恙,因而携内子过来探望。”
柳轻言也向辛醇点点头,又对明泽道:“要不,我从府上抽调几个人过来照看一下大人。”
“不用不用。”辛醇赶忙摆手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派了人来也是闲着,不如就让我自己躺着睡一觉,没人搅扰,明日也就好了。”
明泽点头:“如此也好。”
“嗯,义舍你过去看了吗?”
“早上和陈鹏过去瞧了瞧,有商户给灾民送了被褥,义舍里的几位大人帮忙派发了一下。”
辛醇又咳了两声,忧心忡忡道:“不管这日子多么艰苦,年总归是要过的。”
明泽顿了顿,忽而问道:“大人为何多年来坚持行善?难道单单只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
辛醇有些不解:“你想问什么?”
“大人可曾做过什么违背良心之事?”
辛醇蹙眉,沉默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二人之间夹杂着探究,审视,甚至还有责问。
反是柳轻言轻轻拉了拉明泽的衣袖:“夫君,说这个做什么……大人一心为国为民,你怎可如此质询。”
明泽垂下长睫,拱手见礼道:“是学生言语莽撞,唐突了大人。”
辛醇反而无所谓的摆摆手:“无妨,你并不莽撞,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因而才想积德行善来弥补。”
明泽没说话,但他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没有,”辛醇摇头:“起码在我看来,没有,我在义舍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继承你母亲的遗志,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便会继续保留义舍,哪怕将来告老还乡,也必要尽自己所能去扶危济贫,同样,我希望你们夫妻俩,也能记得甘寻曾经做的一切,若是有可能……也像她一样,便就够了。”
“多谢辛大人教诲。”柳轻言屈膝应下。
明泽亦轻声应答:“我记住了。”
又说了两句话,眼看外头天色暗了下来,怕是要下雪,二人便告辞离去。
年三十的京城十分热闹,众人赶在旧年的最后一天采办年货,路上也是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路上堵的厉害,小两口索性直接去了靖平王府,顾骁邀他们年三十过来一块吃饭。
靖平王府也正忙活着张贴春联悬挂灯笼,那簇新的门楣也是才漆过的。
门房看到二人来了,高声向府里通报:“禹城世子到――世子妃到――!”
两人刚进了大门,便见顾飞扬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明泽救我!有个女罗刹要杀人!”
明泽也被吓了一跳,尚未问清缘由,便听到他姐大老远的叫人:“顾飞扬――!”
“她来了!”少年郎吓的往明泽身后躲。
紧接着又听明玉珠高声叫道:“你给我过来!”
“羡安别怕,”明泽拦住他:“我好好跟阿姐说说,大过年的总不至于打你。”
“你姐叫我过去!”
言罢推开他,又迈着大长腿往垂花门后头跑:“来了来了!”
明泽一阵语塞:“挨打还跑这么快。”
柳轻言挽着他的胳膊笑道:“挨打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阿姐在唤他。”
“原来是这样……”
两人先去拜见了顾骁和董天知,再去找顾飞扬的时候,却见他正和阿姐两个人关在房里。
敲了门,听到里头应声才进去。
明玉珠坐在椅子上,抬着头叫顾飞扬用热毛巾给她擦脸,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明泽和柳轻言:“你们要早来一会还能帮我一块打他!”
“郡主当真是铁石心肠,自己打不算,还叫别人打,嘶――我这会儿屁股还疼呢。”
明泽和柳轻言忍俊不禁,看明玉珠脸上未洗完的墨迹,再看桌上乱七八糟的笔墨,他们也猜到了靖平世子干了什么‘好事’挨了一顿打。
“羡安在写春联?”
“没有。”
“阿姐在写春联?”
明玉珠道:“没有。”
“那……”
柳轻言拿起一张字来细瞧:“阿姐在教世子写字?”
“嗯。”
明泽暗中咋舌,没想到媳妇如此的慧眼如炬。
顾飞扬不满:“什么叫教?我不会写字吗?算了,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
明泽故意道:“我们确实不懂,毕竟我和轻言的字都各成一派,或娟秀,或飘逸,不过倒可以偶尔互相切磋。”
顾飞扬被噎了个正着,拿着帕子扭头瞪他:“呵!切磋!?你以为小爷是写字不好看才要郡主教的吗!你们成亲才多久就这么无趣!也是,你们两个本就是无趣之人!其实习字是假,闺房闲趣是真!这身子贴着身子,手握着手,一笔一划的写,写累了一低头还能在香肩粉腮上亲上一口!你们既不知这些,肯定在床上也十分古板无趣,话说子丑找了许多……嘶――郡主轻点!”
世子爷揉揉被掐的地方,一脸委屈。
明泽脸涨的通红,险些要冒烟。
这个顾飞扬,居然当着他姐的面跟自己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柳轻言却依旧从容道:“世子殿下,要不然还是我来帮阿姐擦洗吧。”
“不用不用,”顾飞扬在桌上的热水盆里湿了帕子,又一点小心翼翼的在明玉珠脸上擦了起来:“这也是我们的闺房闲趣,你们不懂。”
言罢岔开双腿直接坐在了明玉珠的腿上,后者又好气又好笑:“我经得起你这么压吗?”
“也是,咱郡主毕竟身娇体柔。”他拍拍屁股赶紧站起来,愈发仔细的去擦她脸上每一点磨痕。
待擦干净了,又着人打了盆水来给她洗脸,洗了脸又递上帕子,一张帕子擦完,又送上另外一张。
待擦过两遍脸,美丽端了一盘子东西送过来。
世子爷先取了个小夹子夹了明玉珠的鬓发,又打开一个陶瓷小盒,却是上好的珍珠脂。
沾了少许点在明玉珠的脸上,她自己揉匀。
世子爷又问:“眉毛画吗?”
“又不出门,画什么眉。”
“哦。”
又取了个小瓶出来,倒出一粒药丸给她,看她仰头吞了,端了美丽递上来的热汤,让她喝了一口。
“再多喝点。”
明玉珠依言,喝了汤。
明泽和柳轻言看着这二人熟稔的配合度,当真有点咋舌。
这莫不也是闺房的闲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