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泽没有直接回禹城王府,而是让马车行到了靖平王府。
立冬之后就是昼短夜长,眼下时辰尚早天就一片漆黑,甚至还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雪。
“方才王爷还在说呢,过两日就是殿下的婚期,盼着这场雪早些落了,省的大婚当日给殿下添麻烦。”
“顾爷爷也是金口玉言。”明泽随余管家一道往后院去,进了垂花门便是一溜的长廊,管家将雨伞收了起来。
“殿下今晚在府上用膳吧,小人去着人准备。”
“这倒不必,一会我就回去了。”
“好吧,估计王爷要留世子。”
明泽笑了笑没说话,这边老余将他带到后头顾飞扬住的院子,听到顾飞扬说话的声音才躬身退下。
明泽沿着游廊绕到院内,还没看到人就听他阿姐叫道:“高些高些!”
“还高啊,再高你再摔下去!”
“你自己力气不够,说的好像心疼我一样!”
明泽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院中不知何时搭了一架秋千,他的阿姐拥着件白狐裘的大氅,手上撑着把碧青的纸伞坐在秋千上。
顾飞扬却只穿着件蓝色的夹衣,腰间束着的长鞭,辫上坠着金珠。
他在手心哈了口气:“你说要高,那我可不客气了!”
言罢便使出吃奶的劲来用力一推,明泽眼看着那架秋千飞了起来。
与之一同飞起的,还有阿姐白的裙,黑的发,和那把碧青的伞。
“喔――!”明玉珠大叫出声,随即又发出一串笑声:“再来再来!”
“那你可抓紧了!”
顾飞扬话音落,她再次飞向高空,与雪花起舞。
明玉珠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好像化作了一只自由的小鸟,飞翔,俯冲,坠落。
飞鸟坠落天空,又称了徜徉在水底的游鱼。
穿过发丝抚过脸颊的风雪都是湛凉的湖水,托着她的身子沉浮,漂动。
紧接着,汹涌的顺着口鼻灌入!
她赫然睁大眼睛,抓着绳索的手骤然一松,整个人向前扑去。
明泽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去,没等他唤出声音,顾飞扬已经先他一步的跃上前去,一把将她接了个正着,垫在她的身下,两个人同时摔在地上!
明玉珠额头冒出汗来,一双明眸突兀大睁,却不知看向何方。
“郡主!”顾飞扬亦是心如擂鼓,依旧是躺在地上的姿势,却迫不及待的唤她:“阿姐,阿姐你看看我!”
她这才缓缓回神,瞳仁深处的那一抹白亦有了焦距,眼底映出顾飞扬焦灼的神色。
“阿姐?”
明玉珠抬手,在他脑后摸了摸:“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怎么样?都怪我!推那么高做什么!”
言罢赶忙将人抱坐起来,上下检查着她的身体有无大碍。
“阿姐走神了。”明泽也快步赶了过来,捡起地上的伞打在二人的头上,一脸的忧心忡忡:“倒也不怪羡安。”
“走神了?”顾飞扬依旧满脸自责:“那咱不要玩了。”
明玉珠则笑着在他身上拍了拍:“没事儿,而且我穿的厚,摔了也不疼!”
“那也不玩了,你不疼,我疼!”
言罢委屈的将人拦腰抱起,二话不说就往屋里去。
明玉珠无奈,唤明泽道:“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哎!”
明泽举着伞紧随其后,若非亲眼看到,他真不会相信顾飞扬对阿姐的感情,做的远要比说的多。
虽然,他说的已经够多了……
且不管禹城,不管那些恩怨,阿姐就这么跟顾飞扬回靖平去,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该多好啊。
也不枉她这二十多年来所经风雨折磨,为禹城的披肝沥胆。
“真没事!”明玉珠刚被顾飞扬放在榻上,手上就接了美丽奉上的一盅香气四溢的补汤。
美丽见她三两口喝了,就将空盅拿了下去。
明玉珠意犹未尽:“太少了点。”
“先喝盅汤水暖暖胃,一会吃了药还得吃饭,吃多了反而撑的难受。”美丽倒十分体贴。
明泽有些奇怪道:“阿姐在吃什么药?”
美丽自知嘴快,吐吐舌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顾飞扬倒十分从容:“补药啊。”
“为何要吃补药?”
顾飞扬白眼一翻:“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娶什么媳妇啊?”
明泽更是一头雾水,把擦过手的帕子递给下人,迫不及待的坐到明玉珠身边,仔细打量着她的面色。
后者亦配合的抬头转头:“看出什么了了?”
明泽缓缓摇头,这虽然是他的亲姐姐,但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这女人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你没媳妇,不懂也正常。”顾飞扬手脚麻利的将她的大氅脱下来,又将灌了热水的暖手焐子塞她手上:“平时补一补,那几天就舒坦些,是不是,阿姐?”
“啊?”明玉珠倒没想到他居然能编出这些,而且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便郑重点点头:“确实。”
明泽小脸一红,却有些懵懂。
“对了,来找你姐和你姐夫,有何贵干啊?”顾飞扬又打趣他。
他这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犹豫了一下说道:“阿姐,我发现,兵部真的有在克扣禹城的军饷和粮草。”
明玉珠本来轻松带笑的表情瞬间一紧,随即蹙眉道:“你找到证据了?”
“嗯……”明泽又摇摇头:“我只有眼下的证据,但我不确定以前是否也是如此。”
“说说看。”
顾飞扬使了个眼色,美丽出去守在了门外。
明泽道:“近日皇上有意想要叫禹城出战北阙,还给禹城拨放了大量的军饷粮草,由户部向兵部交接。兵部交接之后连夜装车,一并运往禹城。但在那之前,我故作无意翻了两车,装的都是体积庞大的棉花,而所运物资清单上,并没这些东西,我怀疑,其他车上装的,也都是棉花。”
明玉珠微微咬紧唇瓣:“棉花……”
顾飞扬则起身向外行去,高声唤来子丑,叫他派人去追兵部的车队,想办法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运送粮饷自有禁军护送,一切当以安全为重,若实在看不到就不必看了。”
“是!”
子丑应下,安排人去了。
“阿姐,你说,往年兵部拨给禹城的粮饷是否都被兵部换成了棉花?”
明玉珠摇头:“我从未见过朝廷给的棉花,每次拨放粮饷都以户部不裕为由大打折扣,给的东西仅供禹城兵马用个两三天的。”
“今年蚩然来犯的时候还父王求助朝廷,户部派去的粮饷父皇应是已经收到了,否则他还会书信给我,只是此番朝廷叫禹城出战北阙,只给了五十车的棉花……这……”
顾飞扬却道:“照你阿姐说的,这五十车棉花,到禹城的还不知有几车呢,若都能送到,也算是为将士和百姓送冬衣了。”
明泽不由捏紧了拳头:“阿姐,辛醇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对禹城到底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明玉珠亦是神色凝重,如果真是辛醇做的,她是不是可以大胆的猜测,此事是否也是因母亲而起?
辛醇莫不是因为母亲的事而恨上了父亲,便借着职位之便一次次的为难禹城。
不过这也说不通,这么多军饷,他一人是怎么调换的?东西又去了哪里?
朝廷派发的军饷自有专人押运,都要守城将士亲自签收才能回报朝中,辛醇就不怕东窗事发吗?
还是说,他联合各方势力,私吞军饷,早已中饱私囊了?
但以辛醇在外的口碑,和他清贫的生活作风,怎么看都不对劲。
“我爷爷就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候这看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的。”
顾飞扬似乎猜中这姐弟俩在想些什么,无奈叹了口气道:“看来小爷在离开京城之前还要把辛醇查个彻底。”
明玉珠点点头,又对明泽道:“往年兵部和禹城来往的文书和讫票,你能看得到吗?”
“能!”明泽重重点了点头:“我近日便在找机会去翻进兵部的档库,等我看了,回来报给阿姐。”
“嗯,你大概看看心里有数就好,别誊抄,以免时间久了被人发现。”
顾飞扬笑道:“你不知道吗?咱弟弟可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记这种东西对他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明玉珠倒真不知道,看明泽的眼神还充满惊讶。
后者赧然的挠挠头道:“还好,也没什么用处。”
顾飞扬点头:“确实没什么用。”
明玉珠瞪了他一眼,抓住小弟的手道:“谁说没用,也就你不用参加科举,若是能,明年的状元郎便非你莫属了。”
后者嘿嘿一笑,被姐姐夸的心花怒放。
外头美丽问要不要吃饭,王爷已经在等着了。
这边明玉珠便拉了明泽一道去吃饭,明泽却推辞道:“我还要回去呢……”
“你回去就不吃饭了?”顾飞扬没好气的插到二人中间:“回去也得吃饭啊,哪有到姐夫家还让你空着肚子回去的道理?走!吃饭!”
明泽瞧着还想推辞,但架不住顾飞扬和姐姐的热情,只得应了。
明玉珠打趣他道:“怎么了?平时没见你这么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