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桦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你到底是朕的太监还是苏念珠的太监?”
周玳跪地磕头,一脸诚恳道:“奴,奴才生是娘娘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陆棠桦:……去你妈的鬼!
.
白日里天气不错,到了晚间时温度骤然下降,外头竟还飘起了皑皑溯雪,落满了这红墙宫瓦,淹没了琉璃重檐的乾清宫。
寝殿内烧了地龙,并不冷。
苏念珠率先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兜帽,看不清脸。
陆棠桦眯眼,周身气氛骤冷。
周玳见状,赶紧躬身退到了殿外。
“怎么,如今都要带到寝殿里来玩了。”陆棠桦偏头,一副不屑的模样,言语间满是嘲弄。
黑斗篷男人一身雪水,濡湿前襟袍角。他踩着脚上的脏鞋子,径直走到龙床前,在金砖之上留下一排溜鲜明的乌黑脚印。
陆棠桦闻到一股除了冷寒之气的药草味。
孙天琊抬手,揭开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清俊面容。
陆棠桦猜到了来人,他眯眼盯着面前的孙天琊,语气不善道:“你过来干什么?”
孙天琊看着陆棠桦,语气很淡,“自然是来报仇的。”异常平静的一句话,像是在说今晚这雪下的不错。可孙天琊浸满了暗色的眸中却蕴藏着无处掩藏和发泄的仇恨。
灯色下,孙天琊那张书生气十足的脸上竟也透出几许诡异暗色,他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陆棠桦,眼角微微发红,情绪霍然激动起来,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他憋着一口气,一口被屠全家的怨怒之气。
常日里,这口气被压在心底,只待一个时机,只等一句话,只要一个机会,它就会被无限放大膨胀,像气球一样,到再也无法抑制的时候,“砰”的一声爆炸。
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亦无畏无惧,只要出了心中那口悲怆恶气。
“今日,还要多谢皇后娘娘。”
孙天琊一边阴沉沉的说着话,一边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柄匕首。
那匕首显然是时常被人摩挲,匕柄非常光滑。也时常被人打磨,锋利无比,打磨痕迹明显。这柄匕首被孙天琊擦的干干净净,光可鉴人,那锐利的刀刃闪着寒光,照出孙天琊一半的脸。
竟被他胡言说对了!这女人居然真的带着人来杀他了!
陆棠桦咬牙,转头看向一脸平静之色站在一旁看戏,正缺一盘瓜子的苏念珠。
“苏念珠,这就是你的计划吗?这就是你的打算吗?”陆棠桦用力朝苏念珠的方向嘶吼。
他使劲想撑着身子动起来,可惜,不管他如何努力,他依旧是个瘫子,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也不管他如何声嘶力竭,站在他身边的苏念珠就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玉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坨死物。
平静的美人轻启薄唇,语气一如既然的温和,“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呵,”陆棠桦冷笑一声,继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苏念珠,你好样的,好样的!”
苏念珠拢着宽袖,转头朝孙天琊道:“太脏,我就不看了。”话罢,苏念珠转身朝殿外去。
陆棠桦梗着脖子,双眸赤红,“苏念珠,今日你要是走出这个殿门,就别想再踏入一步!”
苏念珠充耳不闻,提裙抬脚,尤其把脚抬得高高的,像是在故意挑衅一般。
陆棠桦被气疯了,他疯得双眸几乎要滴出血来。
孙天琊还站在陆棠桦身边,他用宽袖擦了擦手中匕首,看向陆棠桦的目光中透着一股狠辣的决绝。
宽大的袖摆高高扬起,孙天琊握着匕首的手青筋迸出。他使劲全力,重重的朝陆棠桦的方向砍过去。
陆棠桦就那么看着孙天琊,红着眼,看着他的匕首裹挟着风势朝他砍过来。
细薄的帷幔被匕首刺穿,银勾挂着玉佩掉在地上,“啪嗒”一声,玉佩碎成两半,“噗嗤”一声,匕首刺入的声音清晰而果断。
龙床畔,柔软微卷曲的青丝簌簌而落,像断了根茎的花瓣,从树上飘散而下,被风一吹,丝丝缕缕,铺了满地。
陆棠桦瞪圆的双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孙天琊,孙天琊也看着他。
孙天琊急速喘息着,手中的匕首狠插在陆棠桦头顶三寸处,然后狠绝的往下一拉。
“刺啦啦……”上好的缎面被割开的声音充斥在陆棠桦耳旁。有柔软的棉花从软枕内挤出,蓬蓬的夹杂着碎发,一齐落到地上。
“他们说,你是一个暴君,我瞧你却是十分有些骨气的。”孙天琊拔出匕首,站定在龙床边,一边喘气,一边道:“我孙家一事暂未查清,今日一刀只算是……”
“你老子死了关老子什么事!又不是老子杀的!”孙天琊的话还没说完,那边陆棠桦就破口大骂。
孙天琊被陆棠桦的话一噎,他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那口气又涌了出去,“若非你不管朝政,任由那苏易鸣一手遮天,我会全家惨死,苟且偷生吗?”
孙天琊虽是个书生,又是个医者,但激动起来那嗓门也不比陆棠桦小多少。他吼完,跟躺在龙床上的陆棠桦一齐喘着气,两个人像两头斗的正激烈的牛,眼睛都红了。
“还没完?”寝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软绵绵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哈欠,苏念珠提裙,正欲跨进来,陆棠桦猛地一声爆呵,“住脚!不准你踏进朕的寝殿一步!”
苏念珠:……
好叭。
苏念珠把脚收了回去,然后提裙,并起双足,屈膝,猛地向前一蹦,直接就蹦过了寝殿的门槛。
苏念珠施施然地拍了拍裙裾,道:“陛下放心,臣妾是蹦进来的。”
陆棠桦:……
.
大家都冷静了下来,默默吃茶滋润一下沙哑的嗓子。尤其是不常用嗓子的孙天琊,一连吃了三碗茶,说话的嗓音还是沙哑的,像吃了一整盒辣椒油一样。
“割发代首这个主意,是娘娘想出来的。”孙天琊操着一口喊哑了的老头音,一开口就把苏念珠给卖了。
相比起孙天琊这个嗓子瘦弱的,陆棠桦每天都在锻炼肺活量,刚才那点嘶吼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现在说话依旧是震耳欲聋。
“苏念珠!你就是在盼着朕死!”陆棠桦想起之前女人给他做的什么火锅、大碗宽面、胡萝卜鸡蛋羹,一瞬时悲伤四溢,“你就是一只黄鼠狼,你给朕拜年,你就是要吃了朕!”
苏念珠伸手捂住耳朵,“陛下,您这皮糙肉厚的,谁要吃您还不得费上一山的柴火再搭上一副假牙?再说了,您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那如果这玩意真的要杀朕呢?”陆棠桦瞪眼,像只怒发冲冠的鸡。
哦,半个冠,因为另外一半刚刚被孙天琊砍没了,只剩下一点齐耳短发。
现在的陆棠桦一边头发长,一边头发短,虽然发型奇怪,但胜在颜值逆天,短发时春花秋月,长发时风花雪月。
苏念珠无奈摊手,“那现在臣妾就可以替他收尸了。”
苏念珠此话一出,孙天琊愣了。他看一眼陆棠桦,再看一眼苏念珠,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苏念珠说错了。
如果他真的对陆棠桦死了杀念,她不是应该给陆棠桦收尸吗?
“呵,”陆棠桦冷笑一声,眸色陡然深谙下来,“朕真的是小看你了。”
苏念珠笑眯眯道:“彼此彼此。”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孙天琊一脸的天真莫名。
陆棠桦一脸鄙夷地看向孙天琊,“你真以为自己杀得了朕?”
孙天琊面色凝重起来,他皱眉道:“你确实瘫了。”
陆棠桦懒洋洋道:“那又如何?”
孙天琊不说话了,他站在那里细细思索,视线往寝殿内兜转一圈,然后突然就明白了陆棠桦的意思。
就算是恶贯满盈的土匪,身边也会跟着几个忠心的仆人。别说是陆棠桦这样的帝王的,虽然他现在瘫了,但身边定然还跟着一些忠心的人。
比如暗卫。
比如死士。
“暗卫、死士……”孙天琊一边喃喃,一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身上的衣衫被陡然沁出的冷汗浸湿。整张脸惨白,像是刚刚从水里被捞起来一样,浑身阴寒,使劲打了个冷战。
方才凭着一口气,孙天琊确实是勇猛非常。
可其实,他并不会武,甚至于连力气都比别的男人弱些。过了那个劲,去了那口气,他才开始感觉到后怕。
刚才并不是陆棠桦危在旦夕,而是他差点命丧黄泉。
“皇后娘娘,真是好算计啊。”孙天琊一边摇头,一边面露惊色地盯着苏念珠。说完,他又觉得不妥当,换了一句,“皇后娘娘与陛下还真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呀。”
“别拿朕跟这只黄鼠狼放在一起。”陆棠桦果断拒绝。
苏念珠没搭理他,只是笑眯眯的跟孙天琊道:“时辰不早了,沈太医,您也报完仇了,可以开始了吧?”
陆棠桦立刻一脸警惕,“你们要干什么?”
苏念珠继续笑眯眯,“自然是替陛下治病了。”
.
扎满了针,跟刺猬一样的陆棠桦躺在那里,身上只盖了一块遮dang布。
苏念珠隔着一层帷幔看到这副惨状的陆棠桦,忍不住问孙天琊,“真的要扎这么多针吗?”
孙天琊冷着一张脸道:“不用。”
苏念珠了然地点头,“哦。”
听得一清二楚的陆棠桦:……
.
孙天琊在天亮前回去了。
苏念珠蹲在龙床边,托腮询问陆棠桦第一次扎针后的感受。
“没什么感觉。”陆棠桦一脸的不耐烦,“朕本来就不想让他治。”
“哦,既然陛下不想治,那臣妾就去跟沈太医说,让他明日别过来了。”说完,苏念珠作势要起身出去,陆棠桦急得扬起那颗脑袋,“朕,朕……”
“算了,路太远,明日再说吧。”苏念珠脚步一顿,又回去了。
陆棠桦赶紧装模作样的把脑袋放回去,然后偷瞄苏念珠。
苏念珠哪里不知道陆棠桦的心思,他若是不想治,便是按着他的脑袋强扎针,他也会把孙天琊骂个狗血喷头,哪里会像方才那般乖巧。
寝殿内突然就静了,陆棠桦开口道:“朕身边没有暗卫,也没有死士。”
苏念珠托腮的手一顿,她面色讶异地转头看向陆棠桦。
陆棠桦也正盯着她看。
苏念珠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