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昭华郡主端起茶水,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就是你与三弟三弟妹之间的纠葛,你不去与苦主赔罪,跑来我这里,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想叫我去替你求情?”
“二嫂这样说,我无可辩驳。”薛蓁抹着眼泪说道,“只是,纵使我有心给三哥三嫂赔罪,不得进门也是没法子的呀。”
她抬起泪迹斑斑的脸来,哀求道,“本来我也不敢轻易惊扰二嫂的,还请二嫂看在我确有心悔过,又着实惦记母亲的心上,就帮衬我这一回吧!”
说着往下一溜身,竟然就要给昭华郡主跪下了。
幸而,旁边有个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薛蓁。
昭华郡主脸色登时冷了下来。
她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生平最厌恶薛蓁这样借着弱势倒逼别人的,冷笑一声,“好歹你也是伯府的夫人,膝窝子别那么软!”
正要喝命丫鬟将薛蓁架出去,外面匆匆进来个锦衣少年。
“姑母!”
却是秦斐。
见到秦斐,昭华郡主脸色缓和了些,点了点头,“阿斐怎么来了?”
秦斐只看到有个眼生的夫人坐在昭华郡主下首,只以为昭华郡主在待客,便也不多说客套话,视线落在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阿福身上,眼眸之中也透出笑意。
“听说牡丹园中,金色牡丹开了。正好今日我休沐,便想带表妹一同去赏玩。”
昭华郡主诧异,“牡丹园的金牡丹?这都十几年没开过花儿了吧?”
“可不是么。长到这么大,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街上人都传遍了,不少人都争着往牡丹园去了。”秦斐笑道,“表妹最喜欢这些稀罕的东西,错过了今年,下一次金牡丹开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去吧,将阿福看顾仔细了。”昭华郡主摆了摆手,又叮嘱阿福,“你听阿斐的话,不许淘气。”
阿福听见秦斐的话已经眉开眼笑了,脆声应了下来,跳到秦斐身边,拉起他的袖子,“表哥,我们走吧!”
秦斐对昭华郡主颔首示意,领着阿福走了。
“方才厅里那是谁?”坐在了马车上,秦斐才问阿福。
“那个啊,就是我姑母,泰安伯夫人。”阿福看看自己的裙摆,“皇后娘娘才赏了新料子,娘正说要给我裁新衣呢,她就来了。”
听得泰安伯夫人五个字很是耳熟,秦斐想了一下,“沈明珠的母亲?”
阿福点头,“对,就是明珠表姐的亲娘。”
说完,扁了扁嘴,“表哥倒还记得明珠表姐啊。”
“你忘了前几年,她见你房间收拾得精致,趴在桌子上大哭?”秦斐笑道,“不说还想不起,你一提她的名字,才记起来。不是说,定国公不许泰安伯夫人回薛家来了吗?”
马车颠了一下,阿福没留神,往一旁歪去。秦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多谢表哥啊。”阿福坐稳了,将鬓边一缕碎发绕在手指上,将薛蓁到侯府的来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斐,“就是大伯父不许她回娘家,这不就求到娘跟前了么。她嘴里说是梦见老太太不大好心里挂念,想回去看看。我倒是觉得,肯定还有别的缘故呢。”
秦斐见她明明是个小小的人儿,偏又端着张仿佛深思熟虑的模样来,便觉得有趣,“不管她打着什么主意,姑母总不会如她的意。”
因沈明珠,他对泰安伯府再无好感。一想到沈明珠曾在阿福跟前趾高气扬,秦斐便恨不能立时一刀子结果了她。
“妙妙,沈家那一门都不是好人,你离着他们远一些。”
感觉到秦斐对沈家的敌意,阿福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替沈明程辩解了一句,“明程表哥倒是与姑母他们都不同,很上进的。”
“沈明程?”秦斐眼睛眯了起来。阿福不提,他都快忘了这人。沈明程大约是泰安伯府中唯一一个有良知的人了,他还记得前世阿福死后,沈明程怒斥沈明珠,最后决然离开了京城。
“他倒也能算个人才。”听见阿福夸沈明程,秦斐有些吃味儿。
阿福恍若未觉,“那是啊,明程表哥投军才多久,就搏到了如今的职位呢。只是,跟表哥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她伸了个大拇指对秦斐比了比,“论起少年英才,谁还能比得过表哥?”
秦斐的嘴角扬起,曲起了指头敲在阿福额头上,“真会说话。”
第66章 秦欢
“这就是金牡丹?”阿福站在牡丹丛中, 多少有些失望,“就是姚黄嘛。”
姚黄乃是牡丹名品,花色多为鹅黄。不知这种花的人用了什么法子, 眼前的牡丹花色更加浓郁鲜亮,花瓣之上泛起闪亮的金黄色。
“妙妙觉得不美?”
阿福摇头, “那倒不是。从古至今,赞颂牡丹的诗句不知道有多少。姚黄更是牡丹名品, 怎么会不美呢。其实这世间, 哪一朵花儿是不美的?被说是倾国之色的牡丹, 便是早春的一朵迎春, 道边叫不出名儿的野花,也都各有风姿哪。这牡丹园素来号称牡丹冠绝天下, 尤其这金牡丹更负盛名。十几年没开过了,如今盛开,我才难免好奇心盛了一些。兴冲冲跟着表哥来, 看也看了, 赏也赏了, 不能说失望吧, 就是觉得, 没有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秦斐笑道:“只说你喜不喜欢?”
“虽小有失望, 却还是喜欢的。”阿福很是诚实。
秦斐拉着阿福走上了卵石小径,“喜欢便好, 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口是心非的人倒是多得很。”假山后转出几个人来,当中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这少女明眸皓齿,雪肤花容,生得着实出挑。绫罗裹身, 金玉满头,看上去富贵非常。若说有什么不足,便是眉眼间透出的尖酸与刻薄,生生地破坏了本来的美貌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荣王府的郡主的啊。”阿福平生不肯吃亏,听这个少女阴阳怪气的话,转头一看,还是个熟人,当下反唇相讥,特意将“郡主”两个字说得重重的。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荣王妃的女儿,秦欢。
秦欢与秦悦是龙凤双生,都是备受宠爱长大的。若说秦悦多少还有几分脑子,秦欢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没脑子了。一味地以自己是王府嫡女为傲,除了二公主外,整个京城里也没能结下几个手帕交。
因皇帝厌恶荣王夫妻,荣王妃连玉牒都未能上。甚至,荣王几次为秦悦请封世子,也都被皇帝教训了个狗血淋头。至于秦欢,既没有爵位,更没有封号。
阿福称秦欢郡主,摆明了就是在取笑她。
秦欢果然气得面红耳赤,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伸出染着丹蔻的手指对着阿福,怒道,“你敢笑话我!”
“哎呀,被你听出来啦?”阿福惊讶,“秦姑娘你长进了不少呢。”
“你……你!你敢这样和我说话!”秦欢性子娇蛮,却远远不及阿福伶牙俐齿。说不过阿福,秦欢眼圈一红,转头就对着身边的少年怒道,“你就看着她辱我?”
少年看了一眼阿福,有些为难。这要是个男人,或者哪怕是与秦欢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呢,他还能出头。可眼前小姑娘才十来岁,比他家里最小的妹妹还要小些。他,他不干看着,难道还要过去动手不成?
更何况……少年看了看站在阿福旁边,冷面如一尊雪雕般的秦斐,觉得自己大概也没有动手的本事了。
正如秦欢不喜欢阿福,阿福对秦欢也是满脸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视。
她不是个会迁怒的人,但荣王妃的女儿秦欢除外。听说她和那个秦悦才出生,秦斐就掉进了荷花池子里差点没命。秦斐不在京城的时候,荣王妃和秦欢这母女两个,一边摆着副白莲花儿般的清白模样,一边暗搓搓地祸害秦斐的名声。什么东西!
“你也就会让被人替你出头了。”阿福嗤笑一声,拉起秦斐的手,“我要是讨厌谁,就直接走到她跟前去说,说不过了就自己个儿回家去修炼。屁个本事没有,还动不动就寻衅,哪天挨了耳光都是活该呢。当然啦,这些想必你是听不懂的。表哥,咱们走,别叫人搅了兴致。”
拉起秦斐就走。经过秦欢面前的时候,阿福特意扇了扇鼻子,“口是心非的人我看不出来,满身酸臭的倒是能闻出来。”
“你,你还敢骂我?”秦欢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狠狠地跺了跺脚,“我要告诉父王去!”
“姐姐几岁了?吵不过别人就去找爹娘,好有本事呢。”
看着她一副斗胜了的小公鸡模样,昂首挺胸地扯着自己往前走,秦斐好笑极了。
“为何不叫我替你出头?”
阿福满脸不赞同,“我又不是没有嘴。她突然冒出来阴阳怪气的,我当然要自己反驳回去了。凡事靠着别人出头,那我自己不白活啦?”
晃了晃秦斐的手,“我知道表哥舍不得我受委屈,爹娘兄长都是一样的心。不过呢,我终究也不能一辈子都靠着你们的庇护是不是?”
“可我想护着妙妙。”秦斐与阿福并肩走在柳荫下,“你太过率直了,有什么都摆在脸上,叫人一看便知。偏偏心又善,旁人对你三分好,你恨不能还回十分去。这虽是好,若遇见心怀叵测的,终究会吃亏的。”
他说得诚挚,一双眼睛中有着深沉的关切与担忧。任是谁,有这样一个俊美清朗的少年如此对自己关心,也不会不感动。阿福只觉心中似有暖流滑过,不知为什么,眼睛竟有些个发酸。
“好了,怎么还这副形容了?”秦斐好笑问道。
“没什么,就是听了表哥的话,忽然就觉得心里莫名其妙难受得很。”阿福抹了抹眼角,“都是表哥招惹的。”
十来岁的小丫头,自然说不上风情风姿的,但她眼角微红,眸中泪光点点,只两道清亮又信任的目光,便叫秦斐冲动地抬起了手,替她擦了擦眼睛,用最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认错,“都是我不好,惹得你伤感了。这样,我带你去醉仙楼,当做陪个不是如何?”
“那我要喝醉仙楼的八宝饭。”阿福赶紧趁机提要求。
她素喜甜食,小时候因圆润了些,昭华郡主便不敢多叫她用甜的。但凡有了机会,阿福便要偷吃。
秦斐捏了捏她头上梳着的圆圆的小发包,“不许多吃。”
“都听表哥的!”阿福欢欢喜喜地拉起秦斐的手,“我们快去!”
二人赏了一回金牡丹,又往醉仙楼吃了一回饭,直到日头西斜,才回到了靖安侯府。
“娘,爹爹还没回来啊?”平常这个时候,靖安侯都已经散了衙回府。今日怎么晚了呢?
第67章 出征
“按说早就散了衙了, 谁知道去了哪里呢?”昭华郡主也纳闷。往常靖安侯散衙后就会回来,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看着都要掌灯了, 人还没影儿呢。
“算了,不理会他, 横竖丢不了。”
正说着,外面飞奔进来一个婆子, “回郡主, 宫里来人了!”
“这会儿宫里来人?”昭华郡主吃了一惊。按照规矩, 日头落山, 宫门落钥,无十分要紧的大事, 不可再开。就算宫里有赏赐下来,也不会是这个时辰来的。
她不禁看了一眼站在阿福身边的秦斐,难道是来找阿斐的?
很明显, 秦斐也想到了这点, 剑眉微皱。
“殿下!”果然, 有内侍匆匆而来, 便是光线昏暗, 也不难看出这内侍满头满脸的汗。内侍是皇帝身边伺候的, 见到秦斐便躬身下去,气喘吁吁的, “陛下有命,豫王殿下即刻进宫见驾!”
果然如此。
昭华郡主连忙说道:“阿斐,那你快去吧,路上小心些。”
秦斐点了点头,快步跟着内侍走了。
“娘, 不会有什么大事吧?”看着秦斐的背影,阿福担心地问道。
她从前听安国大长公主说过,本朝开国以来,落钥之后重开宫门的,只有两次。一次是泰祖皇帝驾崩,一次便是今上登基后蛮夷乱边。
这会儿又开了宫门,还宣秦斐进宫去……阿福眼中忧虑重重。
“别担心。”昭华郡主拍了拍阿福的肩膀,“从小到大,我也算经历过些事儿的。不管是多坏的事,到了眼前,只靠着担心也是无用。你还小呢,不用多想。我看这一时半会儿的,你爹和阿斐也回不来,先去吃饭吧。”
知道自己光在家里担心也没什么用,阿福只好与昭华郡主食不知味地吃了晚饭,又坐在一处等靖安侯和秦斐。
“对了,娘。”阿福忽然想起了白日里来的泰安伯夫人,“今儿姑妈来做什么?就为了个七妹妹送个平安符?”
“平安符?”昭华郡主嗤笑,“你姑妈什么样的人,莫非你还不知道?她啊,送平安符是假,说想老太太也是假。她是看中了一个闺秀,想要为你明程表哥求娶呢。”
阿福惊讶不已。
薛蓁为沈明程相看亲事,在京城里都成了个笑话儿――非勋贵高官家的嫡女不行,勋贵要在侯府之上,高官不能低于三品。有了出身,女孩儿的相貌人品也不能有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