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桑还在低头狂嚎,归越就紧紧抱住她,一直在她耳边轻语:“没事的没事的,过去了,都过去了,他们不是离开,他们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存在。”
他没有想到,他由心说出来的这番话,竟有如咒语般的效果,尤其是最后一句,小桑听了,立即抬起头来。
归越看到她娥眉淡扫,双唇轻红,即便已经哭成这样了,也完全不失姿容,更加惹人怜爱了。
“走,我带你出去。”归越拉起她的手。
“出去?出去哪里?”
“现实的世界。”
“不,不要。发生过的还是会发生的,一样的。”小桑拒绝。
“是的,发生过的还是会发生的,但那有如何?”
“没有如何,现实并不美,在那里,没有一点想象空间,丑陋的东西太多。”
归越耐心和她探讨:“怎么会没有想象的空间呢?你以前可曾想到过我?没有的话,那么我此刻出现在你身边,也是可供你想象的空间。还有,现实中,虽然丑陋的东西真的很多,但美好的也不少啊,假如你回去了,那么又多了一个美好的人了。”
小桑又再抬头看着他。
归越又说:“世界需要你,因为它需要变得更加美。”
一碗一碗鸡汤地灌。
孟婆煮孟婆汤,看来他也可以煮归越牌鸡汤了。
他向着小桑伸出手来,说:“走吧,至少先离开这个充满痛苦和黑暗的世界。”
终于,小桑还是向着归越伸手了。
这时,有个声音响起:“别,他骗你的,你小心,他获取你信任之后,就会抛弃你。”
归越是自始至终都听得到小桑听到的声音的,他说:“小桑,别听,别信我,也别信他,跟着你自己内心走。”
小桑看着归越,点了点头。
终于,程千帆见到那个一直哭喊流泪的老婆婆回过神来。
归越也出来了。
“归越,你又坏我好事。”
“我不仅要坏你好事,我还会要你的命。”
“可你这个无心的不人不鬼,你永远不会看到我的。你根本捉不到我。”那个声音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吗?我和你,永远是井水犯着河水又井水犯不了河水。你无心,看不了我;你无心,我也看不了你。”
他说的话不假,归越已经深刻感受到了。
所以,窃心魔大概也知道自己耗下去也是徒劳,一阵风刮过,之后,什么声音没有了。
“他走了。”程千帆说。
归越回过头去,看着老婆婆,说:“你叫小桑?”
怎知道老婆婆却用着滑头的话语来皮:“老桑,please!”
归越看着老婆婆,忽然想起一句歌词: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岁月催人老,弹指一挥间,曾经如此静丽的小桑,今天已经变成了老态龙钟,弓腰驼背,白发苍苍,满面褶子的老人了。
生老病死,他见得何其多?但为何这个小桑变成老桑的故事,会让他那么感怀?
他劝慰:“那么多年了,都过去了。”
老桑挥了挥手,说:“走吧,再见。”
归越不放心,说:“这么大的院子,就你一个人住吗?”
“不然呢?”
“那多不安全,这批人,既然没有得逞,迟早都会又找上门来的。”
“找就找,能对我怎样?要杀要剐?随便,反正我都这把年纪了。”老桑任性起来会有点小孩子的脾气。
归越仍旧是不放心,于是说:“这样吧,我在你这里住下了。”其实也想着守株待兔,他总觉得方知会回来的。
“去去去,别想蹭住的。”
“我愿意交房租。”
“免谈。”
“我要真住下,你根本赶不走我。”归越耍起无赖来。
“我这就扫你出门。”老桑说着,从门边取来一个江松扫,作势要挥打在归越身上。
程千帆从旁看着,她知道归越打什么算盘。
“让我走也可以,告诉我方知去哪里了。”归越已经亮明用意。
“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用金汤匙撬开我的口也没用。”老桑是个固执的人。
归越便拍了拍院子面前的那棵树。
然后落下一地树叶。
归越笑:“老兄,别怕呀,我答应不收你,今晚合作点,腾个地给我睡睡。”
于是,这颗郁郁葱葱的老树,在最中部的地方,先是铺好一张床,而后很快搭建好一间隐秘的树屋。
如果不是看着归越爬上去,还真的难以发现有这么一处地方。
说完,那魔警,也很时髦地拿出一个电话,拨打了一串数字,说:“喂,来接你媳妇,我要安营扎寨了。”
等那天边的雷电若隐若现地微弱闪着的时候,归越就知道,水连天来了。
两人走了之后,老桑看着树上的归越,说:“你爱住,就住个够。”
归越嘚瑟地笑,他真的不会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此地定然魔似云来,他在此可以守株待方知,也可以守老桑待众魔,何乐不为?
睡到夜半,归越忽闻惊叫声,他一阵风似地追到声源处,原来是老桑自床上惊醒。
他觉得奇怪,问:“为什么你的惊叫声不像老人的声音?”
老桑赶他出去:“你以为老人家的房间就可以乱进的吗?”
归越说:“还不是担心你安危,是不是又被窃心魔侵入了?”他凑到她面前,关切地问。
脑海中又浮起那个娥眉淡扫,粉唇轻红的小桑了。
忽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老桑居然伏在他胸脯上,静静听他心跳。
那姿态,十足一个少女,很难想象,一个年近古稀的人,举动居然还像一个少女。
他发誓,假如他是有心人,他此刻一定心跳不止。
咦,心跳是怎样的感觉?
她问:“你为什么没有心跳声?”
“因为我没有心。”归越的语气很平常。
“我梦到自己的心,被人拿出来了。”老桑说。
归越总是对她说的话感同身受,这一次更甚,他叹气,说:“你的这个梦,不如交给我来做吧,实在也是适合我做。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我很有理由怀疑,是不是我的心被人拿出来了。”
“你是从小就没有心的吗?”
“不,我是没有童年的。”归越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那你怎么长大?”
“我不知道。”
“可能你只是不记得了吧?”
“可能是,听说,历届驱魔人,都是无心人,有心容易着魔道。”归越坐了下来。
“有没有可能,你是被人忽悠了?有人为了让你担这个苦差,把你的心和记忆都拿了出来,然后让你死心塌地。”老桑说。
归越听了,又站了起来靠近小桑,说:“咦,我以前倒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这个说法……”
随即又说:“对我来说,你倒是更像窃心魔。”
“我要睡了。”老桑下逐客令。
这边。
伏灵修跟随忘川来到黄泉。
她找到了所天勖。
就是那个因时空边角积压而牺牲的所天勖。
“九微得知你的死讯,很是担心。还有,那个所天勖,也很难过。”她传达。
所天勖点了点头,问:“她还记得我。”而后由心地笑。
“当然。他们都爱你。”
“那我死而无憾了。”所天勖的亡魂渐渐变得透明。
“且慢,或者你可以试一下,把这一缕多出来的灵魂和记忆,安在这个时空的所天勖身上。”伏灵修建议。
“真的可行?”这个所天勖也是凡尘难忘。
“可以的,但到底你是亡魂,没有正身强大,你很有可能被同化,到时候,也紧紧是化作一道记忆存留而已,未必还有自主意识。”
所天勖笑了笑:“那已经很好了。已经完全超出我预期了。”
忘川问:“你已经知道怎么用你的异能了?”
伏灵修点了点头:“跟着归越,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见多了,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一招半式。”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伏灵修点燃一炷香,等这柱香熄灭后的最后一缕烟飘出,所天勖的亡魂已经依附其上了。
她将那缕青烟卷起,绕在了新的一柱檀木香上,到时候来到当前时空的所天勖面前,点燃,那缕烟自然进入他的体内。
忘川看得发懵,不禁赞叹佩服:“你上手得很快。”
“有点天赋罢了。”
“但天赋是最不应该用来谦虚的,那是最值得自豪的资本。”忘川说。
伏灵修看了一眼黄泉之下的忘川河,说:“你常年住在这里?”
“是的,怎样,完全比不过人间风景好是不是?告诉你,我常常会偷溜上去玩。”
伏灵修笑了笑,低声说:“有你的地方,风景就很好。”
“什么?”忘川以为自己听错。
伏灵修假装什么都没有说过的笑了笑。
忘川也笑,说:“忘川河其实很利于藏身,这里太多亡魂,对磁场可以造成很大干扰,别人很难探测到。”
孟心初看到有一男一女坐在奈何桥上,对着忘川河一同傻笑,走了过去,一看,很快意会。
她叫出来:“发神经。冥王自己春心荡漾,还怂恿下属到人间泡妞。反了反了。”
然后装作一副没有眼看的样子走开了。
这边。
在方知庭院外树屋上的归越,是被清晨的第一缕黄昏刺醒。
他看了看四周,看到老桑已经在晾衣服。
他轻快地跳下了古树:“老桑,早啊。”
一边帮她拿着衣架晾衣服。
“又没有刷牙又没有洗脸,一边去。”老桑很嫌弃地推开他。
归越轻轻退出几步,看到古井旁边已经放好了全新的牙刷和毛巾。
他说:“谢谢哈。”就去洗漱了。
心中一边偷笑,看来老桑还是同意自己住下来的。
他刷好牙,擦脸,说:“你猜我昨晚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你让我怎么猜?莫名其妙。”老桑甩了甩手上的衣服。
统共也就那么两三件衣服,她晾了许久。
“我昨晚做梦了。”归越自问自答。
“切。”老桑很不屑。
“切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没有心的人,是不会做梦的吗?真的,很奇怪,我居然还会做梦,这是第一次,感觉太好了。”
“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梦吗?”老桑不以为然。
“不不不,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很浓烈的感情,但太多杂质了,而在梦中,只有纯纯的思绪和感觉,所以一切都是澄清的,都是深刻的。那种感觉,哪怕只是轻微的,都可以被放大好几倍。”归越是觉得很美好。
老桑终于晾完衣服了,她提起水桶就要走。
归越追着她说:“喂,你怎么不问一下我梦到什么了?”
老桑翻白眼:“关我什么事?”
她的很多举动,都有少女的娇嗔。
归越自己说:“我梦到你了。”
“胡说八道。”
“但梦中的你,不长这样,也不长小桑那样,那是十七八岁的你,最美好的时光,最美好的年华。”
“你是真的发神经了。”老桑要推门回去。
然而,她推的,就是当初方知出现过的那栋洋房的门,里面依旧积尘,但老桑却并不介意。
“你住这里?”
“喂,你真的好多问题啊,你烦不烦?你要做蹭住的钉子户可以,但是可不可以安静点?你从醒来后就没有停过嘴。”老桑的话是不耐烦的,但她脸上并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归越一点都不会被打击到,他继续絮絮叨叨:“我觉得好奇怪,为什么我从来不做梦,一做梦就梦到你了呢?是不是我和你,其实早有渊源?不然,为什么我也可以进入你入魔的幻境?”
“喂,你到底想怎样?如果你想通过这种方法跟我套近乎,然后从我口中得知方先生的下落的话,我劝你别浪费时间了,我真的不知道方先生到哪里去了,他只是在临走之前吩咐我守好这里。”
晾衣服的绳子绑在了两棵树上,归越拍了拍两棵树,说:“哥们,帮忙搞个秋千出来。”
果然,两棵老树上的须自行结成一张吊床来。
“喂,是秋千,不是吊床,不过也罢,看着蛮好的。”说完,他躺到吊椅上。
又说:“我断定,我和你一定有关联,而且应该是不简单的关联。”
老桑这次没有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