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两句后,曲蓁直入正题。
“殿下呕血和头疼的症状既然有所缓解,那就随我去药楼一趟吧,我为你施针。”
“好!”
容溟起身,随她去了药楼,黄珊跟到了楼外,很识趣的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眼巴巴的往里面瞅。
担心的情绪不言而喻。
曲蓁透过悬窗,正好瞧见这幕,边将银针依次捻入其后脑的天冲、百会、风池等穴位,边漫不经心的道:“殿下此行,将夫人带来了吗?”
“她就在你身后。”
容溟正对着她,闭着眼不假思索的答道。
她捻针的动作微滞了下,又问:“那正妃可知道此事?”
“不知。”
容溟默了瞬,“他们都不喜欢提起月儿,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我还以为殿下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曲蓁不疾不徐的说道。
容溟闭着眼,笑意极浅,“在我心里,月儿是妻子,这点永远不会变,至于二皇子妃的位置,谁来坐都不打紧,该有的体面和尊贵,我会给她,旁的,就无能为力了。”
“那夫人呢?也不介意吗?”
她又问道。
“月儿……”
容溟略迟疑了下,低道:“她明白的,这世上唯有她最懂我,我只有她……”
“她懂你,那殿下懂她吗?”
曲蓁落下一针,声音不自觉加重了些。
“当然。”
容溟毫不犹豫答道。
“你不懂!”
她斩钉截铁的下了断言,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容溟头上,砸的他有瞬间的恍惚,“曲姑娘……”
“她已经死了,死在了六年前,死在了你怀里,你为她办了冥婚,躺在棺材里抱了她七日,她尸身被葬在后院的桃树下,你还在旁边埋了她最喜欢的陶人……”
“这些,你都忘了吗?”
曲蓁趁着他失神的空档,猛地将最后一根银针捻入他的脑后,厉声道:“殿下,你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夫人,真的是活人吗?”
她移步侧身,将身后的位置空出。
容溟倏地睁开眼,盯着先前乔月儿站着的那位置,似是有些迷惘,还有些疑惑,“月儿……”
他眼前那人影忽远忽近,犹如蒙上了一层薄纱,逐渐在眼前淡去,又突然出现。
耳畔传来那飘忽的唤声。
“容溟,我好疼……”
“你不要我了吗?”
“拔掉针,她想拆散我们殿下,她和那些人一样,都见不得我们好,殿下……”
容溟抱着脑袋,瞪眼盯着那位置,无声的挣扎着,突然在,他伸手朝脑后摸去。
谁知手还没碰到银针,身子蓦地一软,丧失了所有力气。
“月儿,月儿,你别怕,我这就来,放开,快放开我!”
容溟剧烈的挣扎,然而有曲蓁的那阵在,他手臂酸软的抬不起半点,只眼泪狂涌,绝望而歇斯底里。
“殿下,你看清楚,你眼前的都是幻象。”
曲蓁按在他肩上,循循引导,“你看她的面容,身段,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任何的幻视都是有矛盾的,她也不外例外……”
“她叫乔月儿,是乔家嫡女,你们相识与幼时,青梅竹马,后来乔家败落她没为官奴,进了冷家为婢,后来被带回府中……”
女子的声音清冷而温柔,奇妙的顿挫感如同清风般拂去了他的焦躁。
容溟双眼迷离,盯着那处,顺着她的引导,从头到脚,仔细的看着。
那发上的珠钗,是她最喜欢的血玉雕琢的。
那脖颈上的璎珞缀着刻着乔家的族徽,镶嵌着拇指大小的宝石。
那腰间的香囊是她亲手绣的,绣的是对鸳鸯,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还有裙子……
“啊――”
容溟一声惨叫,骇然道:“血,是血!拿衣服,快拿衣服来,月儿你别怕,月儿!”
森然的杀意爆发。
他体内气息霎时大乱,经脉移位,气血逆行,硬生生将封锁穴位的银针冲出,朝着‘乔月儿’扑去!
曲蓁大惊,“殿下!”
她正欲出手,却见容溟半跪在地面上,泪眼朦胧的对着地板一阵摸索,不停的唤着‘月儿’。
药楼外几人听到这声,黄珊‘蹭’的站起身,拔腿就要往里面冲去,血手身形一闪挡在她面前。
“姑娘正在施针,任何人不得打扰。”
“你没听见嘛,里面出事了!”
黄珊心急火燎的踮起脚往里看,“你快让开,我要去看看殿下到底怎么了。”
“说了不能进去,在这儿等着!”
血手寸步不让。
“你……”
黄珊气结又束手无策,只好愤愤回了自己的位置,隔着湖水和游廊眺望着药楼方向。
曲蓁此刻也是焦头烂额。
容溟一会清醒沉默,一会‘疯癫’,四处叫嚷着要找‘月儿’,且出差别出手攻击。
两人对了数招。
“夫人!”
她蓦地大喊一声,容溟微怔,手下的动作也慢了些许,正好给了曲蓁机会,她一掌拍在了容溟后颈。
顿时,容溟软软栽倒。
只是,嘴角的血不住的往外流,好容易稳住了他的病情,曲蓁将人挪到榻上,再度施针。
片刻后,容溟醒来。
没有喊叫、没有动作、也没有情绪,就双眼空洞的看着在屋顶,如同死水般掀不起半点涟漪。
曲蓁知道,他这次,彻底‘清醒’了!
“殿下。”
她轻唤了声。
容溟的瞳仁动了下,没有说话,只一行泪无声的顺着眼角淌下,浸湿了耳后的发丝。
自己陪伴多年的妻子竟然是虚幻的,而在经历想象与现实这等落差后,美好破碎,许多人无法承受都会选择自尽。
曲蓁很是警惕。
然而,容溟只是静静躺着,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的枯尸,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说道:“是我的错!我害了她!”
声音在寂静的药楼中显得格外突兀。
曲蓁悄然松了口气。
愿意倾诉,说明他尚未起轻生的念头,这是好事。
她迟疑片刻,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什么让乔月儿惨死,让容溟心生愧疚,绝望到要靠编织‘幻象’才能活下去,这个真相,才是一切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