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芬果然如姜少秋所料,孤注一掷守在衣店,但她对梅月婵失踪的真实性保持怀疑,对梅君的任何解释都置若惘闻,喋喋不休的吵闹着。
“昨天晚上找她要人,今天一早就莫明失踪?我不会相信这种乌龙的说法。”面对这个任性惯了的刁蛮公主,梅君只好闭口不言。小芬说累了,自己泡了杯玫瑰花茶,边喝边嘀咕:“为了躲避我,找这么低级的借口,真是可笑。”
郑功成和荣二发回来后把目前知道的情况和安排如实告诉了梅君。马家货场唯一的一辆汽车常年出租,任何人交定金都可以使用。
小芬这才相信梅月婵的确发生了意外,怯怯地起身来到梅君面前,一脸惭愧想为自己的莽撞表示歉意又拉不下面子。
望着梅君悲切迷茫的眼神,小芬终于安静下来,心里顿觉一片潮湿。自己怀恨在心的人遇难倒霉本该兴灾乐祸才对,不知道为何,小芬却高兴不起来,反而为梅月婵的凶险处境感到揪心。
整个房间好像浸在梅雨季节,连空气也湿漉漉的。
看着被煎熬的眼睛自己却爱莫能助,郑功成自觉一愁莫展心生叹息,轻轻地站起身踱到门口。
“有多大把握?”充满忧虑的女声在他旁边轻声问道。
郑功成闻声回头。女孩粉嫩苹果脸,方襟中领收腰粉袄玲珑凸现,细碎梅花疏落祆上,锦锻荷叶袖镶着绿绸滚边,露出纤细玉腕,颈间腕上无不珠光宝气,下身过膝同色百褶沙裙,同色系的高跟皮鞋镶着闪亮的水晶。娇小身材奢华尊贵宛若仙子。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倍受命运偏爱,势力的獠牙利爪又尚未长齐的女孩子。一双明亮的大眼晴正担心地凝视着他。目光充满了信任,仿佛他说任何的话她都不会怀疑。
郑功成坦白的告诉她把握并不大。虽然知道梅月婵下落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进展和新发现。
小芬凝重的拧起眉头自语“会是什么人呢?”
面对这个过度忧虑陷入不安的小女人,郑功成不由心生怜惜,不忍心她再被折磨,轻声地问:“你是谁?”
小芬轻启樱唇款款答道,“我是墨小芬。姜少秋的表妹。”
一辆黄包车在衣店门口匆匆停了下来,“笑面虎”王奎快步跨进店里,心急如焚的众人立刻围了过来打听消息。
“王掌柜,我姐姐怎么样了?”梅君红肿着眼睛未等他落座就急切地询问。过度的担心己使她的嗓音略显干涩黯哑。
“货场并没有发现梅月婵。绑架的人留下了一只绣花鞋。”王奎面露难色哎声叹气道:“这世道太乱了,他们要五万块大洋,钱到放人。”
这个数字让一群人张口结舌。梅君扶着桌子虚弱地坐下来。一块大洋够五个人去中档西餐厅吃一顿,可以做两件精致奢华的旗袍,如此算下来,姐妹两个人省吃俭用做十年的衣服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每个人命运不同,仅是为了活着,一些人都需要全力以赴应对,残烈的在宿命中挣扎。
“究竟是什么人?”面对郑功成的疑问,王奎木然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只杏仁色绣花鞋。梅君握着鞋,压抑许久的担心,顿时奔泻而出化作泪水的雨帘,哽咽着讲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胃口太大,我做不了主,赶回来和你们商量一下。”王奎不动声色,眼睛骨碌一转从大家脸上扫过。
小芬急切地问:“能保证她的安全吗?告诉那些人,不要亏待她,照顾好她,十日内五万大洋一块不少交他们手上。”
王奎不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却口出狂言的小姑娘,暗自思付她的身份。提醒她,是五万块大洋。
“对,五万。”小芬斩钉截铁的口吻非常豪爽,那坚定的目光让人不敢怀疑她的能力。这算什么呢?她不认为他们口中的巨大数额对她同样存在压力。
王奎对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口气不禁抱以冷笑:“空口无凭他们恐怕不会答应。”
小芬枊眉轻扬,骄傲地歪着脸:“立字为据,可以预付他们一千块定金,我们墨家岂是徒有虚名之流。”
王奎一听墨家,立刻意识到面前这个衣着奢侈气质高贵的小姑娘有着不容小窥的实力和背景,话锋一转:“若真是十日之内,这件事暂缓一下倒也容易解决,只是他们只给了两日的时间。”
小芬一听气呼呼的叫道,这分明是在刁难人。王奎见状心中有数,暗暗松了口气:“这么短时间要凑齐五万现洋,仅凭我们恐怕难以办到。高利贷又要有物抵押才行而且还有期限制约,再加上利息,两辈子恐怕都难以还清。”说着,扬起下巴,瞄了一眼自以为是的墨小芬:“你家就算有金山银山都是你父母的钱,你花多少都无所谓,用在异性旁人身上,他们恐怕会仔细斟酌。”
“……”小芬顿时哑口无言。想了想摘掉自己的蓝宝石耳环,退下手腕的和田玉镯,愧疚地望着梅君:“对不起,我早上一直误会你。时间太紧了,这些能换多少算多少。”
现在除了小芬的首饰和店里非常有限的现金外再无他物,就算郑老板王掌柜能凑一些也不过寥寥,杯水车薪而己。想了想,梅君转身对王奎说:“只要能救姐姐,我就算卖血、当掉这个店,都愿意。”
梅月婵的安危迫在眉睫固然重要,但这个店是她们三个人赖以生存的保障。大家感觉不妥。
梅君泣声道:“若是姐姐因此有个好歹,我还有什么脸活?人没有了,留个店又有什么意义?”众人劝她不要着急,即使是卖店也不容易。未必正好就有人愿意接受,即使愿意,这间店所换数额也是无济于事。
荣二发听梅君这么一说再也沉不住气,站起身嚷嚷道:“自古以其人之道还其人这招最有效。我们来个硬碰硬。”
“不行,现在还没有见到人,不清楚人在什么地方,万一出现闪失……”郑老板摇摇头,小芬、梅君、王奎也都不赞成。不摸底细的情况下,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众人面面相窥,一时间除了叹气别无他法。事情再次陷入僵局。大家已经竭尽全力,梅君不忍心再从钱财上拖累众人,双膝一曲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梅君姐姐,你这是?”小芳慌忙上前,想扶起梅君。王奎、郑功成、荣二发也纷纷站起身,无措而尴尬。
“你们几位一直以来对我们都有照顾,眼下横遭不测再次挺身相助,就在感激不尽。可是我实在无能为力救出姐姐,我不能眼睁睁看她有事,我求你们几位掌柜的买下我这个衣店。”说完,梅君躬身向他们深深叩谢。
坠儿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早己经从大家忧愁的面容和凝重的情绪感觉到不安,此时看梅君跪在地上,将小黑夹在臂弯处,眼泪旺旺跑过去搂住梅君的脖子嘤嘤低泣。
梅君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坠儿,跪下给伯伯们磕头,求他们买下咱们家衣店,好救你娘。”
坠儿对梅君的话似懂非懂,只好顺从地跪了下去,“求求伯伯们买下我们的衣店吧,我想我娘。买下吧,求求伯伯们。我要我娘。”
娘俩每一滴泪水都像一把刀子,扎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小芬再也忍不住,用手捂着脸,扭身依在郑功成的肩头低声抽泣。
郑功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尴尬地怔了一下,随后才犹豫着把手放在小芬的肩头,轻拍了两下给她一些安慰。
“我们不能买呀,不然会让人以为是趁人之危。”王奎面露难色,郑功成和荣二发两人均不言语,眼里却同样写满了无奈与沉痛。
“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是我求你们买下的。”梅君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善于察言观色是生意人特有的本领。王奎自言自语的话倒像是说给别人听的。“落人口实倒无所谓,关健是都没能力一下子拿这么多钱呀。
荣二发凝眉不语,迟疑了片刻。
“行了,我来吧。”
荣二发当着众人的面,白纸黑字写下合约,许诺梅家姐妹日后随时可以原价赎回,并且以自己不善经营为由,在梅家姐妹有能力赎回之前仍由姐妹二人打理生意。
郑功成望着荣二发,一字一顿道:“我们带笔钱过去,再探一下口风,关健――”郑功成话没说完,荣二发接岔讲道:“关键是要认清楚幕后的人是谁,再做打算。”
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由得会心一笑。
姜少秋赶到时,荣二发三人前脚刚刚离开。从暂停营业的几个字,姜少秋立刻嗅到异于常日的气息,脸上轻松的笑意被紧张与担忧淹没。小芬看到姜少秋和阿更,立刻转忧为喜,像只快乐的小鸟挥舞着双臂扑了过去,双手紧紧拉住姜少秋:“表哥!”
“出什么事了?”
梅君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发生的事情,像株被雨淋透的山茶,伫立着。小芬一口气把所了解的事情一字不漏全都说了一遍。姜少秋默默地听着,紧紧的蹙着眉头。
“马家货场?”我刚从那过来。怎么会这样?”姜少秋有些难以置信。
小芬听到姜少秋的话,立即惊问:“表哥你怎么会在货场?”
“先不说这个,小芬。”姜少秋转脸儿询问梅君:“我对那里了解一些,我回去找找吧。”
梅君拦住他:“你知道在哪里吗?怎么找?”
姜少秋焦灼的目光隐埋着深深地担忧。梅月婵下落不明急等援救,大家虽然担心却束手无策无从下手,静下心来稍加思索后他决定自己留下来,吩咐阿更马上返回货场。另外叮嘱阿更找库房陆先生打听一下常六出现在码头的原因。在他看来,常六的出现甚是可疑,大多时候,巧合其实就是线索。
阿成己来许久,对大家的议论若有所思几次欲言又止。他怕自己会吓到大家,更怕因此惹人误会。但是,一些隐情他必须提醒大家,犹豫再三索性豁出去了。
“你们也要留意王奎。我来这里闲逛,都是他的安排。”说完,阿成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等待接收意料之中地错愕、狐疑。
一个所有人眼中的哑巴,突然开口说话不止令人难以置信,更会让人心生怀疑。
“原来你会讲话?”姜少秋疑感不解。
阿成郑重地点点头,解释道:“我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觉得有时候不讲话反而会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看到姜少秋并不太反感,阿成继续说:“我觉得你们都是正直热情,可以做朋友的人,才向大家坦露真面目的。”
姜少秋抬手当胸友好地给了他一拳:“多少年没讲话了?”阿成说,十年了。然后不禁黯然慨叹:“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讲的话没有人愿意听,更没有人能懂,还不如做个哑巴好。”
这样的愁绪谁不曾有过。满腹心事无从诉话无人能懂。多少这种疼痛交织的时刻,姜少秋无力挣脱渐渐习惯以酒买醉,众人欢笑声里孤独舔舐心底的黯然,直到遇见梅月婵。极其平凡的一天,却注定不同以往。虽是初次相遇,他笑中的落寞,傲慢中伤感,第一次有人洞悉。
……
那日酒醉后受伤,引得下人们四处寻找,素不相识的女人帮他清洗伤口:“你若不愿让他们看见,这里是安全的。我要走了。酒醒后自己回家就好。”
姜少秋一脸不屑道“你这么好心?我不是姜少秋你会救我吗?”
“救你只是因为你受伤了,我不认识姜少秋。其实,再热闹的场合你心若不在怎能快乐?如果你喝的每一杯都是快乐,又何来孤独。”
“笑话,我姜少秋能有孤独。”
“你眼睛里全是。”
她就这样出现在他头痛欲裂的恍惚中,仿如一场梦中邂逅。酒醒后无影无踪,只是从此,以往浮于生活表面炫目的泡沬开始莫明褪色变的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