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一模一样, 江逾白却发现了几个疑点。
首先,林知夏总是在晚上八点给他打电话,而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
其次, 在这一通电话里,林知夏完全没提到“量子计算实验室”。最近几天 , 她和江逾白的聊天内容总是离不开量子力学。她为什么突然避开了一切与物理有关的话题?
经过一番简单的推理, 江逾白猜测道:“今天下午, 你在实验室遇到了什么事?”
江逾白等了几秒钟,仍然没听见林知夏的回答。他颇有耐心地安慰道:“我是你永远的朋友。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林知夏声调降低,向他倾诉道:“实验室爆炸了。我一直在回想实验室爆炸的片段……砰的一声, 玻璃碎了, 学长们在尖叫, 电线嗞嗞地响, 烟雾冒了出来,我摔倒在地上, 站不起来, 跑不动……江逾白,我有点害怕。”
江逾白急忙问她:“你在哪里?”
林知夏报出医院的地址。
江逾白让林知夏别怕, 他马上就来医院看她。
江逾白把事态想得很严重。他披上一件外套就出门了。他非常担心林知夏的安危,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到医院。
在他内心的最深处,甚至隐隐有些自责。他和林知夏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他却没办法像《探索宇宙》里的“江逾白首领”一样时时刻刻地保护“林知夏船长”。
林知夏连故宫的纪录片都忘不掉,那她的亲身经历又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她对江逾白说,她有点害怕。
江逾白却觉得, 她应该是非常害怕。
江逾白假想了无数种场景, 每一种都让他忐忑不安。他火速赶到医院, 震惊地发现林知夏坐在轮椅上。他迈开长腿,一路狂奔,穿过医院的长廊,像一阵疾风般来到她的面前。
她仰起脸,呆呆地望着他。
他问:“你还好吗?”
林知夏诚实地说:“扭到脚了,肿起来了。”
江逾白蹲下来,看着她的脚踝,又追问道:“你们的量子计算实验室,有没有放射性污染源?”
旁观已久的谭千澈冒出一句:“你把我们实验室的爆炸,当成了核爆炸?”
虽然,江逾白读过《奇妙量子世界》《一小时入门量子力学》等等一系列趣味科普读物,但是,他并不清楚“量子计算实验室”的日常工作。他的担忧来源于未知。他承认道:“我以为你们遇到了冲击波、中子辐射、光辐射……”
谭千澈哭笑不得:“你是哪个学院的学生?文学院吗?”
江逾白站起身来:“我是林知夏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我正在上高二。”
谭千澈打量起江逾白:“高二?”
林知夏立刻维护江逾白:“对 ,江逾白是我最好的朋友。学长,你不要歧视文学院,每一种学科都有存在的意义。江逾白是经济专业的,他懂得很多金融、经济、管理方面的知识,他的数学非常好,英语和法语也很好……”
林知夏的话还没说完,洛樱回来了。
洛樱拎着一个塑料袋,袋中装着三瓶矿泉水。她将矿泉水分发给林知夏、谭千澈,自己也拿了一瓶。她凝视着江逾白,又把自己的那瓶水递给他。
“谢谢,”江逾白礼貌地答复道,“我不渴。”
林知夏拽了拽江逾白的袖子:“你找个位置坐下来吧。”
江逾白想坐在林知夏的旁边。然而,那个座位被洛樱占领了。
洛樱还问林知夏,要不要靠在她的肩膀上,林知夏摇头。洛樱又问她,要不要继续玩“飞花令”?她们似乎已经玩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飞花令”。
医院里的病人很多,挂号、做检查、等结果都要排队。为了消磨时间,林知夏建议他们四个人一起玩“飞花令”,谭千澈立马跳出来拒绝:“不了,我没背过几篇古诗。我不爱看小说、诗歌、散文之类的东西。”
“那你平常有空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呢?”林知夏问他。
谭千澈缄口不言。一来是因为,林知夏年纪太小,他不想和她解释。二来是因为,他要是敢透露一点讯息,洛樱可能会当场打死他,他今晚就要睡在太平间了。
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他收到了至少七位女同学发来的消息,他挨个回复,对每一位女生都极尽温柔。他让她们不要挂念他,他很好,没受伤,实验室损失不大。
江逾白坐在谭千澈的身边,不经意间看到了谭千澈的手机通讯录。江逾白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谭千澈的通讯录里有一排的“宝贝a、宝贝b、宝贝c、宝贝d……”,一眼望不到尽头。
又过了几秒钟,谭千澈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听电话,嗓音低沉道:“今晚不行……今晚不行,宝贝,我在陪同学看病。晚上我得去见导师,爆炸事故要有人负责……我必定要负责啊,宝贝……我不是对你负责,是对实验室负责。”
这个电话结束之后,还有第二个女生打过来。谭千澈再次喊道:“宝贝,今天你先陪你男朋友,嗯……你和你男朋友好几天没见面了吧……”
江逾白忽然对他说:“麻烦你换个地方打电话。”
洛樱抬起一只手,指向远方,冷冰冰地附和道:“谭千澈,你一个人去那边,行吗?”
谭千澈局促地拢紧外衣:“林知夏脚崴了,不能走路,轮椅没有双腿方便吧,你把我赶走了,没人背她怎么办?”
江逾白主动请缨:“我可以背她。”
谭千澈笑了:“你年纪多大,有肌肉吗?”
江逾白谦虚地答道:“练过几年。”
谭千澈捏了捏江逾白的手臂。他触摸到的线条硬朗而结实,潜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他感叹道:“不错啊,小伙子,有点东西。”
想起谭千澈的“宝贝abcd系列”通讯录,江逾白决定防患于未然。江逾白透露道:“我从小练习武术。”
“武术?”谭千澈来劲了,“你在哪里上的武术培训班?”
江逾白却说:“我有武术老师。”
谭千澈不懂他的意思:“你在培训班上课,必定有老师……”
“一对一的家庭教师。”江逾白补充了完整信息。
谭千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矿泉水。他掏出手机,告别道:“我去那边接电话,你们有事喊我。”
“好的。”林知夏答应道。
谭千澈离开之后,江逾白坐到了洛樱的身旁。他问洛樱:“我们能不能换个位置?”
洛樱无动于衷:“为什么要换?”
江逾白在心中暗想:因为你和林知夏的距离最近。
但他表面上却说:“我有些话,要告诉林知夏。”
“你直说吧。”洛樱建议道。
林知夏偏过头,嗓音甜甜道:“你要跟我讲什么?”
江逾白放弃了座位之争。他站到林知夏的身边,双手握住轮椅的手推把。恰好在这个时候,电子播报系统念到了林知夏的名字,她的x光片结果出来了。
江逾白推着林知夏走远,洛樱紧跟在他们的背后。
江逾白激起了洛樱的戒心。根据洛樱的个人经历,她不相信男女之间存在纯友谊。她曾经尝试过和男生交朋友,然而,事实证明,那些动机不纯的男生都想泡她。
她分辨不清江逾白的本质。她试探道:“你在哪里读高中?”
“一个国际高中。”江逾白简略地概括。
洛樱又问:“你和林知夏认识多久了?”
“五年。”江逾白说。
江逾白走得很快。他带着林知夏拿到了x光片结果,又返回医生的办公室复诊。医生说,林知夏没啥大问题,抹点药就行,估计个把月就能痊愈了。
江逾白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他在窗口取来几种药,注意到其中一管膏药上写着“活血散瘀、消肿止痛”。他就把林知夏推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挽起她的裤腿,亲手给她涂了一层药膏,盖住她隆起的肿胀脚踝。
“我知道你很疼,”江逾白说,“你只是没讲出口。”
林知夏半低着头,探出两根食指,轻轻地对碰指腹:“其实我可以自己上药的。”
她这副样子十分可爱。江逾白看了她几秒钟,他的耳根渐渐泛红。他的动作拘谨起来,还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应该先问你……”
林知夏打断他的话:“不用解释,我懂你,你很关心我。”
何止是关心?
当他听见“实验室爆炸”那五个字,他的所有思维都被林知夏占满了。幸好她只扭到了脚。幸好她很快就能复原。
他恳切地问道:“你还记得实验室爆炸是什么样吗?”
“记得。”林知夏叹了一口气。
她总是高高兴兴、充满活力,很少唉声叹气。
江逾白尽他所能地安抚林知夏:“几百亿年前,宇宙大爆炸,产生了时间的起点。”
林知夏补充道:“你说的是霍金的理论。霍金认为,宇宙大爆炸之前,什么都不存在。nikodem poplawski提出了另一种理论。他觉得黑洞和白洞是宇宙大爆炸的诱因。当然还有一种宇宙循环理论——宇宙膨胀速度降低,引力向内塌缩,造成大爆炸,不断地循环重生……”
“你一边思考宇宙大爆炸,一边回忆实验室,还觉得可怕吗?”江逾白问她。
她仔细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她的恐惧仍未消除。
江逾白又问:“什么东西能给你带来安全感?”
林知夏诚实地说:“江逾白。”随后又说:“江逾白不是东西。”这句话像在骂人,她赶紧改口:“不,我的意思是……”
江逾白笑了起来:“我明白。”
他告诉她:“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半夜做噩梦,也能叫醒你吗?”林知夏疑惑道。
“可以,”江逾白说,“没关系。”
林知夏十分感动:“你真好。”
江逾白谦虚又内敛:“应该的。”
林知夏长久地凝视他,眼神无比清澈纯洁。她向他提出一个要求:“你能不能抱一下我?”
江逾白迟疑了好几秒钟。
林知夏退让道:“算了,我回去抱小企鹅。”
如果江逾白继续坚守“界限”,那他带给林知夏的力量可能还比不上一只小企鹅毛绒玩具。
小企鹅成功唤醒了江逾白的攀比心理。
江逾白缓慢地弯腰,轻轻地揽住林知夏,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后背,还对她说:“别害怕,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会记得这一刻,”林知夏说,“它确实永远存在,在我的脑子里。”
林知夏和江逾白讲话的时候,洛樱就站在不远处。她竟然开始相信所谓的“男女纯友谊”,尤其在谭千澈的对比下,江逾白显得矜持纯情又谨慎。
谭千澈还在三楼打电话。他压根没注意林知夏那一行人已经走了。洛樱也没打算把谭千澈找回来。她直接带着林知夏回到了学校。
*
林知夏负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学院。
林知夏躺在寝室里养了几天伤。室友们轮班给她带饭,还帮她洗衣服。她忽然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这让她受宠若惊。
寝室长冯缘发话道:“我们都比你大几岁,上心帮一点小忙,唔紧要的啦……没关系啦。”
林知夏双手扒住床铺的栏杆:“谢谢你们,我好开心能跟你们做室友。”
另一位室友袁薇无私地拿出自己的课堂笔记。
林知夏不需要任何笔记。但是,袁薇的一腔热情让人无法拒绝。林知夏只能收了她的笔记,顺便和她讨论起课程内容。
在场的三位室友们惊奇地发现,连续一周不上课的林知夏并未耽误任何进度。课本上的那些知识,她不学都会,老师传授的特殊方法,她一看就懂。她似乎生活在一个毫无挑战的轻松世界。
袁薇忍不住问她:“有没有哪个聪明的学生能让你佩服?”
林知夏背靠一堆柔软枕头,怀里搂着她的小企鹅,认真地说:“聪明是个模糊的概念,它有很多种表现形式。你从不同的角度看,就会有不同的结果。我可以佩服你们每一个人。”
袁薇搬来一把小凳子,摆在林知夏的床头。她们聊了半个多小时,袁薇评价道:“夏夏啊,你有时候吧,像二十八岁 ,还有些时候,就像八岁。”
林知夏平静地说:“人是感情复杂的动物,环境会影响情绪。很多人在父母面前会有做回孩子的感觉,在自己孩子的面前又要保持大人的样子。”
她讲完这句话,双手举高小企鹅,娇声软调道:“小企鹅起飞喽。”
冯缘插了一句话:“夏夏,你看没看邮件和qq群?”
林知夏反问:“怎么了?”
冯缘泡了一杯牛奶。她端着牛奶走过来,告诉林知夏:“我们班有活动。下个月的月底,去上庄水库的滨水乐园吃烧烤,能带外校的同学呦,团支书的女友在中国人大念书,他想带他女友,给大家都开了个绿灯。”
寝室里飘荡着一股奶味,袁薇打开阳台的窗户,转过头来说:“那多热闹,我们隔壁寝室的那位,她男友是软件学院的研究生,在开发app。”
“帅不帅?”冯缘问道。
袁薇抿嘴:“还行,还行,挑男朋友嘛,不能只看外表。”
林知夏一般不会参与感情讨论的话题。但她很喜欢听舍友们讲八卦。她双手握着栏杆,光明正大地旁听她们说话。
没过一会儿,林知夏搞清楚了,下个月的秋游活动中,不少同学都会带上外校的朋友。林知夏立刻掏出手机,编辑一条短信,发给江逾白,诚邀他加入她的班级秋游。
江逾白很快给出肯定的答复。
最让林知夏惊讶的是,江逾白礼尚往来地邀请林知夏参加他叔叔的婚礼。
原来,江绍祺和他的女朋友经过了短短几个月的热恋,跳过了订婚阶段,决定携手迈入婚姻殿堂。婚礼将在明年一月份举行,名流巨星都会到场助阵,江逾白希望林知夏能和他一同出席这种正式场合。
林知夏在乡下参加过亲戚的婚礼。她觉得婚礼的流程应该差不多,随口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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