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瑾知道提出南疆自立,会有阻碍,最大的阻力定然也是来自于钱越。
对于其他土司和夷民,以他的了解,只要有好处的事情,他们都可以用命来拼。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就算不为了自己谋一条出路,总想着为子孙后代谋划一个好的出处。
就像阿果土司那样,她一个寡妇,带着半村寨的寡妇,她不认什么人,也不认什么官,她认的只是有盐吃,有衣穿,孩子有爹娘,她不用时常担心村寨被人抢,土地被人抢!
但姬瑾所想的,是钱越会因前任巫圣托孤之情,不肯相助于他。
却没想,钱越最终想的,不过就是不想夷民,变得和华民一般,分成士庶,有世家有寒门……
姬瑾站在高楼转角,看着钱越道:“就算南疆不自立,我依旧会带五娘回南疆。”
他微微侧眼,那高楼旁边的左侧小楼,就是五娘住的。
如若接得五娘来南疆,以他现在的能力,建不起这样的高楼,也没有钱越这般完整的村寨。
五娘定然要受些苦,可他不想再与五娘分离了,天南地北已然太久。
这次煎熬,让他心中知道,如若五娘不在眼前,这般事情怕会多有发生。
钱越顺着姬瑾的目光看去,已然长了褐色老年斑的手紧握着那扶手,闭着眼沉声道:“这是她的家。”
“多谢!”姬瑾得了这句话,转身对着钱越。
却并没有拱手,而是随着夷民的礼仪,右手抚肩,对着钱越鞠了一躬。
钱越朝他挥了挥手,看着姬瑾快步朝高楼之下而去。
伸手解下腰侧号角,放在嘴边,猛的昂头。
号角的声音在村寨之中回荡,只是这次却并不是如往常一样,一口气吹最到后,呜咽长鸣。
而是如有曲调一般,三短一长,如此循环。
姬瑾知道音律,自然知道这次号角有所不同,却并未回头看在,而是大步朝下走去。
身后号角长鸣不绝,姬瑾一转出木屋,却见村寨里忙碌的众人,见他下来。
纷纷以手抚肩,对他行礼。
更有青壮手抽出弯刀,在腰侧刀鞘之上应喝着钱越吹号的节拍,敲打着。
姬瑾突然想起,阿壮跟他提过。
南疆有一道最高的礼仪,送征战的男子出门,就是以刀相应号角,金戈应牛角号!
他以手扶肩朝众还礼,翻身上马,朝众人点了点头,策马而去。
钱越以南疆出征的最高礼仪送他走,他定然要将五娘带回的!
从村寨入溯阳这条道,他走过好几次了,十分熟悉。
只是以往他来,都是五娘在村寨中等他,这次,却是他从村寨出去,迎五娘回来。
本以为京都才是他们的家,他深入漠北,孤军奋险,只为日下战功,让永顺帝满意,好早一日迎五娘入京。
却没想到,世事往往是弄人的,是他将五娘推入了京都那个牢笼。
姬瑾用力一抽马背,快马转过弯曲的山道,碎石顺着山体滚入下面的河道之中。
他想起五娘当初在游河时说起,她前世被困在蒹葭宫,听着残荷呜咽,夜夜不得安眠。
以至她幻生而回,依旧靠安神香入睡。
现在她被困在内庭司,连囚笼都不如前世奢华,姬瑾岂能不心焦。
他的五娘……
重活一世,本该大杀四方,青云万里,岂能再让人折翼。
姬瑾昂首长喝一声,声音夹着凄厉和不甘,震得秋叶簌簌,惊鸟啼鸣。
秦昊在萦阳已然拿 下了整个备防,连郑氏老宅附近,他都以守护之名,布下两千精兵。
他知道永顺帝或许不会对郑氏动杀戮,但必然会围困住。
在他收到楼画语被羁押在内庭司,且楼九娘被困太液池底,楼敬轩被凤隐卫送往琅琊,为永顺帝兴府学时,整个人都惊住了。
但转念想了想,就知道楼画语为何要这般做了。
只是眼前一直闪过,前世他带兵杀入蒹葭宫,隔着帘幔看着五娘的眼。
那时她不过是被禁宫中一年,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活力,一双眼中也再没有了光泽。
她隔着帘幔看着自己,那眼底有许多情绪,却来得迟缓,似乎震惊了,又好像人被囚禁得呆滞。
现在姬瑾已然在南疆开山,陛下自来顾全大局,定然不会让她出事,而是让她为质,以要挟姬瑾。
秦昊将那传来的信折好,收在袖中。
虽知道她不会有事,可怕也是煎熬啊,毕竟一个被囚禁过的人,再入囚笼,心中会焦虑不安的。
秦昊想了想,还是让人备了酒席,待院中无人后,朝暗处招了招:“出来喝杯酒,问你几个问题。”
他身边跟着的暗卫,虽不是凤隐卫,却是永顺帝一起选拔的,最最拔尖的入凤隐卫,其次的就给他和信王当暗卫。
层层选拔之中,他的暗卫总有一些和凤隐卫认识的,加上平时过往总会交集几次,多少有些暗中的交情。
秦昊的话音一落,就有一个人影从暗处的墙角梁下跃了出来。一身黑衣,似乎要与夜色融合无一体,如若不是他下来,谁也不会看出那里有一个人。
秦昊倒了酒,递给他道:“我想要宫中凤隐卫的消息,有关端容郡主的。”
那暗卫看了看秦昊,捏着酒杯,沉眼看着清澈见过的酒水。
脸上绣着火纹的面罩,只露着双眼,可眼中却带着无奈。
他看了秦昊一眼,终究取下面罩,将酒水一饮而尽:“端容郡主,心机太深,王爷怕是已经被她圈入计划之中了。”
秦昊倒着酒的手一抖,沉了沉眼,突然想起那日落在酒水中的那一滴泪。
她终究不是无情的,可到了今日这一步,自己岂能不管。
将酒壶放下,秦昊给对面的暗卫倒满,举杯相敬:“有劳了。”
酒杯轻碰,那人看着秦昊,将酒一饮而尽,却再也不肯喝了,戴上面罩,转身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他们这种人,是不该有感情的。
可日复一日的看着一个人,无聊之时,总会想着,他这样做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伤心,为什么发怒,为什么会笑……
他见秦昊笑得最多的时候,就是端容郡主住在镇北王府的那半月,他每日都在笑,开怀而舒心。
秦昊待人走后,拎着酒壶,直接对着壶嘴而饮。
倒满壶皆尽后,方才放下。
起身解下腰侧那片玉佩,放在手中。
这片玉佩,他给了五娘,五娘给了楼敬轩,可他用过一次,就被收回了。
毕竟夜羽不能为外人所用,能让楼敬轩一次,已然是看在五娘的份上了。
秦昊手指摩娑着玉佩,这玉佩他送给五娘两次了。
前世到他死,五娘都没有用,最后她有没有用,他也不知道,五娘没有说,苗广虽有听苗阳提起,却也只告诉了陛下。
这世给了一次,她转手赠给了楼敬轩。
但她现在……
秦昊沉叹了口气,将玉佩晃了晃。
夜色之中,有人如羽般飘落在他身前。
“送去承恩侯府,给楼十一郎,让他用一次。另派人守着他,保证他的安全。”秦昊将玉佩沉沉递了出去。
内庭司现在进不去了,可他至少可以帮五娘守着她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