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画语足足摁了两刻钟,见德正太妃睡得沉,复将窗帘拉了下来遮住日光,又找了床薄毯盖在她身上,这才悄声退了出来。
一出房门,却见秦昊靠廊柱这下,沉沉的看着远方。
他身形高大,难得一身锦袍,越发衬得威武不凡。
楼画语朝他福了一礼,指了指屋内。
秦昊目光不由落在她那根圆润纤细的手指之上,日光照着,如同白玉,压下心头杂念,无声的点了点头,然后慢步朝外走。
待楼画语跟上来后,这才沉声道:“今日午间,吏部公文,召你父亲为翰林侍读学士,为陛下讲解经义。”
翰林侍读与翰林侍读学士,自是不同,侍读不过正六品,侍读学士为正五品,兼学士之职。
按原先楼贵妃所言,父亲不过是入宫为陛下讲学,并非一定有官职,只不过接近永顺帝而已。
“是谁举荐的?”楼画语沉思了片刻,就明白其中的关键。
秦昊与她在花园之中走着,沉笑道:“参知政事林樊。”
楼画语顿时了然,翰林侍读学士之职不知道有多少人争着不说,翰林院乃是士林文坛的风向,自来翰林院都是四姓的地盘。
当初楼贵妃虽有意,可也知并不是这般好插手,故此并未提及官职。
想到父亲从回京后,日日在外交际,也是有所收获的。
怪不得今日林夫人那般帮自己,楼画语沉嗯了一声,朝秦昊道:“四皇子要出事了。”
秦昊抬眼看着她,楼画语沉笑道:“当然不会至死,不过是牵连昭阳殿,给姬瑾换个机会罢了。”
“近日怀庆府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日后局面能否打开,就在此一战了。”秦昊看着她笃定的模样,眼看到她院门口了,沉笑道:“你也操劳半日,回房歇息吧。”
楼画语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突然出声道:“秦昊!”
秦昊身子一僵,慢慢转身。
前世无论何时,她都是唤“镇北王”,或是“王爷”,此生她最多也是唤一句“义兄”,从未直呼其名。
却见楼画语盈盈朝他福了一礼,沉声道:“多谢!”
这一声谢,因前世,也因今生。
今日一场繁华,不过就是为了助她壮大声势而已。
秦昊朝她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楼画语看着他的背影,沉吸了口气,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有些人,终究有缘无份,这样也好。
因父亲入仕,楼画语自当回府看望,但德正太妃怕她被搓磨,复让秦昊送她。
并淳淳交待道:“好好送回去,就好好接回来,有什么事太后担着,别委屈了自己。”
眼看楼画语要推脱,复又道:“这园子里的果树都发了枝,往年都是我一个人打的,今年难得你们都在,也该帮我分担操劳着。我还买了几棵新的果树,等运到后啊,我们一块种。”
自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说,德正太妃的意思自是好的。
这般说了,楼画语也不好再推脱,只得欢声应了。
待上了车,秦昊依旧跨马护于一旁。
到了承恩侯府,秦昊送她到二门口,大管事亲自将他迎去外书房,老侯爷和侯爷都在那边等他。
钱氏就在二门内等楼画语,见她回来,迎上去道:“好好的,怎的回来了?”
昨日她本来也想去镇北王府的,德正太妃也给她下了帖子,可她转念一想,她这亲娘在,人家义母也显得尴尬,就报了病,连带着将九娘也拘在府里。
不过回来的时候,谢氏脸色据说还好,那位七娘子房中新入房的贴身婢女,夜间就被挪了出去,说是发了急病。
可哪有急病满身是血的,这七娘子也越发的过了。
“爹爹入仕,回来贺喜啊。”楼画语笑着挽着钱氏的手,沉声道:“放心,义母着义兄送我呢,就是要完好无损的将我带回去。”
“孝”字最大,老夫人身后又有着清河崔氏那么多士林子弟,现在已然将楼画语定为“红颜祸水”了,再怎么搓磨,她也占理。
“太妃心善。”钱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沉声道:“当以亲母侍之。”
“我可没侍奉过您。”楼画语突然心中发恍。
原来前世今生,她都不算什么孝女,当下看着钱氏道:“我最近得闲,给你做鞋袜,做得不好,可不能嫌弃。”
“哟,你能做,我哪能嫌弃啊。”钱氏戳了戳她的额头,轻笑道:“我都要当宝供着呢。”
母女俩难得这般肆意的说着话,钱氏不想入春晖堂,只送她到院外,交待道:“你也不用太过小心,你现在有了诰命,王爷又在府中,就算冲撞了她,转身回镇北王府就是了,无须理会她。”
“您放心。”楼画语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自家娘亲,自来护短的。
这次楼画语入了春晖堂,老夫人难得的居然让她进去了。
楼画语入了内厅,却见石耀辉在窗下抄写着什么,老夫人靠在软枕之上。
她上前行了礼,也不用老夫人出声,自已起来退到一边,站着。
石耀辉最近倒是长进了,昨日在镇北王府,也知道看脸色,收敛了许多,看样子老夫人近来花的心思不少。
“昨日你入宫见着你姑母了?”老夫人也不在意她是否礼数周到,沉声道:“她可知错了?”
老夫人说完这个,抬头看着楼画语,双眼目光沉沉。
楼画语不由的发笑,沉声道:“姑母何错之有?”
她这是在问楼贵妃知错没,还是在问自己知错没?
“她能封贵妃,不是她的本事,是崔谢两氏要一个贵妃。没有她,也会有言贵妃,也会有其他的楼贵妃,崔贵妃,谢贵妃……”老夫人目光看着窗台边的石耀辉,沉声道:“没了三郎,也会有其他的郎君。”
老夫人这话可谓是大不敬,但她就是说了。
石耀辉连笔都好像握不住,不敢下笔,只是不停的在砚边刮蹭着笔上墨汁。
“抄完了吗?”老夫人突然沉声问道。
她忙将笔提了起来,一点墨汁落在纸上,整张就废了,看着抄了大半的纸,石耀辉心中慌乱,却也只得换了一张。
“你看,这做人啊,就跟抄经一般,前面抄得再好,一滴墨就废了。”老夫人招了招手,贺嬷嬷就将那张废了的纸递到了楼画语面前。
楼画语看了看上面的簪花小楷,轻笑道:“石表妹的字越发的好了,果然不负老夫人教导。不过既然废了,就废了吧。”
她将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纸篓里,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孙女还要去见父亲,就先告退了。”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还要再说什么,却见二管事急急的进来,瞄了楼画语一眼。
却也忙朝老夫人道:“宫里来话,言贵妃血崩,让府里速速送乌金益母丸去。”
乌金益母丸是清河崔氏的秘药,极为难制,千金难得,专治女子血崩不止。
老夫人猛的站了起来,沉声道:“怎的会血崩!”
双眼却沉沉的看着楼画语,冷呵呵的笑道:“所以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