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了她身边,又总能一夜到天亮。
他虽不满,但为了一夜好眠,还是颠颠地往她那里跑。
画溪每天都提心吊胆。
虞碌说她体内的毒素已经到了巅峰,最近正是集中发散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那块红斑都会更大一些,现在整个眉骨都已经覆盖了。
涂上脂粉只能遮个五五六六。
她小心翼翼隐藏着这块丑陋的疤,生怕别人看到。每每有不得不出门的事,也以幕离覆面,不让人看清面容。
幸而景仲每天晚上都在她已经睡下的时候才来。
她不敢想象他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她是个怯懦的人,最怕看到别人嫌恶的眼神。
但她知道,她瞒不住了,也不能再瞒了。因为景仲每天都催着要下旨立她为后,她再也找不到理由劝阻了。
是时候来个了断。
她打定主意,向景仲摊牌,连着几天夜里都点着灯睡觉。
但他连着几天都没有来。
倒是景仲立后的圣旨先到了李府。
他不满李蛮蛮的百般劝阻,终于先下手为强,自行斋戒沐浴,请神问天,在一个黄道吉日让澹台简上门传旨了。
这个消息陡然间传开,国都都沸腾了起来。
李元立还有个小女儿的消息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第一次广为人知竟是她被立为王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门亲事,有的人说李元立这回救驾有功,王上这才立他女儿为后;有的人说李家小女儿倾国倾城,王上上次到李府探病,看了一眼,就情难自禁。
说什么的都有。
画溪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议论她,对着镜子愁得眉头紧紧皱着。
她不该犹豫不决,早些和景仲摊牌,就不会闹得沸沸扬扬。这样一来,摊牌之后景仲若是悔婚了,李家面上不好看,他自己也骑虎难下。
圣旨传下来那天,有个小内侍到院子里给画溪报喜。小内侍行事麻利,给画溪带了个盒子来,他道:“李姑娘,柔丹习俗新郎新娘婚前不能见面,王上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画溪头戴幕离,问他:“什么?”
内侍道:“王上说,姑娘您别急,也别太想他,他会催钦天监挑个最近的日子,尽快成婚。”
屋子里伺候的人纷纷掩唇笑了笑。
画溪一阵尴尬,脸都羞红了,这个登徒子,混不吝地说些什么恼人的胡话。
她红着脸赏了下人。
那盒子里装着一对兔哥儿,小孩子解闷的小玩意儿。景仲这是拿她当孩子看呢,给她带来这么个小东西。
*
“回王上”钦天监司监管回话道;“臣昨夜夜观星象,三月二十一紫微宫两弓相合,环抱成垣,是百年难逢的好日子。”
三月二十一,今天才正月十六。
还要再等两个月。
司监官看了眼王上的神色,见他眉头锁了一下。擅长察言观色的老混子便知他不满意这个日子,便又道:“下个月二十六也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殿内窒了一下,空气安静。
景仲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有没有更近的黄道吉日。”
司监官心想,王上想做新郎官的心未免太急切了些,手中却不停翻着历书:“下月初三,也宜嫁娶,不过……”
十五下旨立后,次月初三就大婚,怎么看怎么显得新郎官有点猴急。
但上首坐着的新郎官明显对这个日子也不是很满意,他眉头微微蹙了下,道:“看星象、取日子,都是中原传进来的玩意儿。咱们柔丹原本也不兴这些东西,这些年南方的繁文缛节传进来,咱们草原上的习俗好些都退化了。弱者才求神问天,强者都自己做主。孤记得,以前草原上娶亲,都是随意定个日子,然后卜卦问凶吉,不如孤定个日子,你问问凶吉?”
司监官俯首称是。
准新郎官脱口而出:“正月二十三,你以为如何?”
司监官目瞪口呆,还有七天时间。
这李家姑娘得美成什么样子,竟然王上如此迫不及待。
事已至此,朝中上下也都明白了,王上娶李家姑娘的事旁人插不进手,他自己拿着主意呢。
婚期一定,消息传开后,坊间对李家姑娘的传言越发沸反盈天。
直把传穿成了顾盼间令人神魂俱碎的美人。
对这桩婚事反应最大的还属郭盈盈。
她实在想不通究竟哪里出问题了。她还在耿耿于怀,大年三十天的晚上如果不是那场猝不及防的兵乱,如今下旨嫁给王上的人肯定就是她了!
王上无缘无故单独召见她,这是何等殊荣。
如果不是对她有意,又怎么偏偏召见她呢?
况且那天景仲到府上探病,她跪在下首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身上。
嫁进王宫做王后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李蛮蛮?她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那天晚上来了,她都生病了无缘得见。王上怎么可能会立她为后。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郭盈盈气得快要吐血,急匆匆去找画溪。
原本门可罗雀的院子,突然车水马龙。自打立后的旨意传下来,国都名门望族的内眷纷纷到李府拜访,求见李家姑娘,未来的王后娘娘。
珍珠美玉流水一样进了画溪的院子里,绫罗绸缎堆成了山,珊瑚玉石填成了海。这里面不仅有官员内眷送的,宫里的赏赐也源源不断。
画溪没空顾影自怜悲春伤秋,忙着应付各家来的客人。
她脸上的红斑已经挡不住,只好涂上厚厚的脂粉,又头戴幕离接见客人,只对外称近日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客人。
世家夫人们自不敢有什么怨言,李家姑娘的圣眷正浓,没人敢冒犯她。
她倒也顺利蒙混过去。
郭盈盈去了好几次,她都在接待客人,根本匀不出时间。
这日晚上画溪刚送走客人,回到卧房准备梳洗睡觉。最近她身子疲累极了,大脑却很清醒,甚至紧张得一直提心吊胆。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混在狼群中。好怕被他们发现,只好悬着心小心翼翼过日子。
别的新娘子在婚期将近前都充满期待,而她却充满恐惧。
两次都是。
她坐在梳妆镜前,正要抬手摘掉幕离,房梁上突然飘下来一个人。
吓得她差点叫了出来,却看到景仲双手环臂看着她:“李蛮蛮,你好忙啊,比我还日理万机。”
画溪被他吓了一跳,手往后扶着梳妆桌,等心情平复后,才说:“不是婚前不能见面吗?你怎么又来了?”
“我想了一下,婚前不能见面是你们中原传来的破规矩,我们草原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见就见了。”景仲上前把她拉进怀里:“你真没良心,我还以为这么久没见我,能给你个惊喜。你怎么一点也不惊喜,反倒一脸见鬼了的样子。”
画溪手按着胸口,道:“可不是见鬼了么?哪有人从房梁上飘进来的?你每回不是翻窗户就是跳房梁,幸亏我命大,才没有被你吓死。”
“我就是太宠着你了,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景仲弯腰把她抱起来,将她放在梳妆镜台上。他看着那幕离碍事,抬手就要给她摘去:“你还戴着这玩意儿干什么,真碍事。”
画溪下意识就按着她的幕离,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她轻轻咬着唇,缓解压力,手因为攥得太紧,骨节有些发白。
“又不是没见过,你害羞什么?”景仲撇撇眉。
画溪的神情微微松了一下,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心道,是啊,迟早都得有个了断的。不是么?
她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李蛮蛮,你给我出来。”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叫喊声。
景仲嘀咕一句烦人。筹备婚礼事情太多,他好不容易才摸闲跑出来,人还没亲上,又被人打搅。回头得教训教训门口那几个侍卫。他不舍地松开怀里的人儿,指了指房梁,又飞了上去。
画溪刚提起的心又松了下,忙跳下梳妆台,扯了扯裙子,还没走出去,就看到郭盈盈气势汹汹冲开陈嬷嬷闯了进来。
看到她劈头盖脸就扯起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画溪也是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
“那天王上召见的明明是我,现在怎么会立你为后?”
画溪不知她在说什么,一脸茫然。
“肯定是你在背后搞鬼,让王上以为你就是我,对不对?”郭盈盈莫名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景仲: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景・迫不及待・猴急猴急・睡不到老婆就睡不着觉・仲
☆、第 92 章
“我没有。”画溪总算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将事情的始末拼凑出个大概。
“你没有?”郭盈盈向前一步, 将画溪逼至梳妆桌前,她冷笑一声:“你来路不明,王上凭什么立你为后?那天在王宫他单独召见的人是我!”
画溪双手抵着梳妆台的边沿,撑着身子免得倒了下去。她平静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父亲救驾有功, 王上立我为后是对父亲的褒奖。姐姐早就出嫁, 家中嫡女只有我一个。”
“李蛮蛮, 你说谎话还真是不脸红呢。”郭盈盈白了她一眼:“自己什么身份难道你不清楚吗?左一口父亲,又一个嫡女, 还真是不害臊。”
画溪眉头都揪了起来。
“还是……”郭盈盈定定地看着她:“知道自己撒了弥天大谎, 羞得没脸见人了,所以才戴着个玩意儿。”
“我倒要看看,你有脸没脸。”说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揭开画溪的幕离。
画溪吓得忙以手蒙面。
尽管她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去遮掩了, 但还是被郭盈盈看到了。
“你……你怎么长了这么大一块疤?”郭盈盈讶然。
画溪转过头去捡地上的幕离。
郭盈盈一脚把幕离踩住, 不许她捡, 脸上又是惊恐又是得意,两种表情交替,她笑出声:“李蛮蛮, 我说这几天你怎么老是戴着幕离装神弄鬼呢, 原来是成了个丑八怪。”
“姑姑姑父还不知道吧?王上还不知道吧。”郭盈盈道:“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要是王上知道你生怪病毁了容,看他怎么处置你。”
“郭姑娘。”画溪心砰砰跳着,慌得不能自已:“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一直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