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经历了一场噩梦,但一觉梦醒,却记不清梦到了什么。
眼下,仍还心悸。
才过破晓,赵锦诺已无睡意。在床榻上坐着发了些许呆,出了些许神,而后俯身穿了鞋履,才下了床榻,又伸手去够屏风后的衣裳。
反正已无睡意,正好去苑中走走。
今日是阿燕在外阁间当值。
赵锦诺轻手轻脚出了外阁间,怕吵醒她,而后才阖上外阁间的门。
二月中下旬,天气渐暖,但京中昼夜温差大,未至晨间,夜风袭人,赵锦诺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才不觉凉气逼人。
苑中的老妈子和粗使丫鬟见了她,都纷纷行礼问候,“二奶奶!”
赵锦诺一一颔首。
再晚些,不知哪个老妈子或粗使丫鬟知会了宋妈妈一声,宋妈妈和衣来了苑中,一脸睡眼惺忪,“大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但凡她有心事,就喜欢一个人在苑中一圈圈散步。
眼下又是。
宋妈妈昨晚才值了夜,脸上还一脸倦意,赵锦诺怕她担心,宽慰道,“我就是突然想砖砖了,去看它之前,想在苑中走走,宋妈妈别担心。”
“好端端的,哪有这个时候出来散步的?”宋妈妈明显不信。
赵锦诺一面从身后推着她回屋,一面道,“哎呀,我就是想阮奕了,怎么还非得问清楚呀!”
宋妈妈愣了愣,这才笑笑,“知晓了知晓了,不问就是了,不过,眼下这时候二公子也当回苍月了吧?再等一两个月,二奶奶就见到人了。”
赵锦诺涨红了脸。
好容易送走宋妈妈,赵锦诺才推门入了北阁。
砖砖有些懒,晨间就不曾有早起的时候,眼下,正窝在北阁的毯子上打盹。似是听见脚步声,又闻到赵锦诺身上的气味,“嗖”得一声站了起来。
赵锦诺上前,俯身蹲下,伸手缓缓摸了摸它的头。
北阁中只有砖砖,没有旁人,赵锦诺低声道,“砖砖,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怎么办?我很担心大白兔,怕他有危险……”
砖砖似是觉察主人语气,不断往赵锦诺身上蹭过来。
赵锦诺伸手环抱抓砖砖,似是想靠砖砖身上的暖意驱散心中的阵阵不安……
她一直没有阮奕的消息,她想应当去寻一趟卢风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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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阮奕指尖微微动了动,似是恢复了意识,半睁开双眼。
只是身上似是被喂了东西一般,整个人都酸软无力,仿佛回忆起早前在江上遭遇暴风雨之事,而记忆的最后,开阳中箭,鲜血染红的江面。
而他呛水沉入江中。
阮奕此时才算全然清醒。
而随着意识清醒,才反应过来他最后是被救上了先前那条江船。
也几乎是同一时候,一道声音在屋中清幽响起,“醒了?”
阮奕自然认得这个声音。
他先前原本就靠坐在墙角一遍,身边各有一个禁军侍卫看守,当下,他目光瞥向屋中不远处的朝帝,冷静而淡定道,“下官未弄明白,朝帝陛下究竟是救我,还是擒我?”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快乐哟~
第136章 缘由
朝帝轻笑, “阮少卿应当先谢朕才是,这场暴风雨过后,朕是第一个想到来救你的人。”
阮奕也笑, “那陛下救下官, 又射杀同下官一道的开阳是何意?”
朝帝也不恼,继续笑道,“阮少卿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朕救你,但有不想让旁人知道你被朕救了, 只想让旁人知晓你死在这场暴风雨里,又怎么会让人轻易走漏消息?”
阮奕轻嗤,“那陛下当真料事如神, 既未赶上暴风雨,又能让人在暴风雨之后来救人。”
他一语中的,朝帝更觉他心思聪颖,如此蛛丝马迹都能猜得到其中玄机。
朝帝轻抿了一口茶展,悠悠道,“阮奕, 你是聪明人, 不如你猜一猜, 朕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
阮奕幽幽笑道, “下官是苍月出行主使, 若是下官在南顺境内出事,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陛下恐怕难以向苍月交待。但下官若是上了江船,暴风雨前又没有征兆,便是出行的队伍在暴风雨中被一夜吞没,陛下也能全然从其中摘除出去。”
朝帝放下茶盏, 嘴角微微上扬。
阮奕又道,“下官只是不明白,陛下要留下官的意图。”
“阮奕,朕喜欢你的聪明,也赏识有才干的人,朕会亲自来慈州见你,是朕觉得阮奕,以你的才干,若是留在苍月屈才了,但若留在南顺,朕向你保证,无需等上十余二十年,朕现在就能予你相位,位极人臣。”
话的后半段,朝帝已敛了笑意。
语气笃定而威严,君无戏言。
阮奕却似听了一个笑话一般,握拳抵在鼻息间,轻轻咳了咳,又似不怎么想拂了朝帝的颜面,才轻声道,“陛下可是糊涂了?阮奕既为臣子,又岂可侍一臣二君?”
朝帝淡淡垂眸,“阮奕已经死在暴风雨里了,这世上哪还有什么阮奕?”
阮奕微楞。
朝帝从他的怔忪里,获得短暂的快意,既而身子稍稍前倾,认真道,“阮奕,你当真以为,你还能回苍月去?”
阮奕凝眸看他,没有应声,眉头却微微拢起。
朝帝稍许坐直了身子,慢悠悠道,“你们都下去,朕有话单独同阮奕说。”
屋中的禁军都闻声拱手,相继退出屋中,还包括朝帝身侧的付志明。
阮奕目光瞥向付志明,他记得付志明那一箭直中开阳背心,鲜血瞬间染红了江面,阮奕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怒意,更似有压不住的怒火在其中。
但任凭他如何恼意,连自己的掌心都攥不紧,阮奕也忽然反应过来,他应当是被喂下了软筋散一类的药物,所以朝帝才放心同他独处。
阮奕猜不出朝帝同他独处是何意。
但他举家都在苍月深受皇恩,父亲更在朝中居高位,他还是宴叔叔的义子。只要头脑清醒,稍加思绪,都应知晓他就是死,也根本不可能背叛苍月,连累阮家,连累宴叔叔。
但他没有直接大义凌然。
因为他心中并非没有私心――他想顺藤摸瓜,抓出藏在朝帝背后那个幕后黑手,那个同他一样,重来过一次的人。
对方在暗处,又能怂恿朝帝对他下黑手。
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但阮奕心中也清楚,对方即便怂恿朝帝对他下黑手,却也不一定就猜出了他也重生。
前一世陛下病逝,是诸多事宜凑在一处,极偶然的事情。
如今陛下安好,苍月国中尚未内乱,整个过程都是他借范逸之手做的,没有他分毫痕迹,旁人便是怀疑,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他能想到的朝帝要留他,或是要对付他,许是并不是因为母后黑手知晓了他篡改苍月国运,应当,是知晓他后来在苍月位极人臣之事……
开阳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苍月之人许是都以为他和开阳葬身在早前的暴风雨中。
若不揪出这幕后黑手,后续,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诸如这场暴风雨一样的手段在等着苍月……
他是第一个,许是下一个就是宴叔叔。
阮奕忍不住身上寒颤。
他昨夜才从彻骨的江水中捞起,眼下浑身的衣裳已经被体温干透,但身上除了早前那身衣裳,多余可以御寒的衣物都无。
他整个人隐隐有些颤抖,应是染了风寒正在高烧着。先前因为才醒过来,见到朝帝心中都是惊愕,又全神贯注,所以全然没有留意自己在高烧着,现在才慢慢察觉。
眼下,他也慢慢摸清思绪,反倒更为沉着冷静。
上一世同范逸,祺王一道身陷巴尔,他尚且淡然沉稳。此时在南顺,身侧又没有旁人需要挂心,他更不会自乱阵脚。
此时自乱阵脚,才会正中朝帝下怀。
朝帝只是命人将他从江中捞起,并未给他御寒或叫大夫便是此意,人在病着的时候,意识最脆弱,朝帝要么攻心,要么还想再度试探他。
他需守住心中清明。
只是阮奕唇间都已煞白,眼窝深陷,喉间轻咽着,待得周遭的禁军侍卫都悉数退了出去,才见朝帝缓缓踱步到他跟前。
他眼下这幅模样,根本动不了朝帝,朝帝也分毫都不担心。
阮奕抬眸看他。
朝帝近乎临到他跟前,一面凝眸看他,一面幽声道,“阮奕,实话同你说,朕早前做过一个梦,梦里南顺内乱,长风从南顺手中取走了北部六城,而苍月当时的宰相又设计从长风取走了南部十二城,再加上早前长风从南顺手中取走的北部六城,一共十八座城池。正是这十八座城池,让整条沱江,也就是苍月的曲江,长风的滨江,从一条横跨三国的外江,变成了苍月的内河,而这条内河沿岸附近的十八城,连同苍月早前的朔城,柳城和乾州等地一道,成为了苍月东南边最富庶的一片地区,为苍月的后续的繁荣兴盛奠定了根基。阮奕,不如你猜猜,当时取下这十八城的苍月宰相是谁?”
阮奕眸间掩不住的诧异与黯沉,但却都是听到朝帝这翻话时,应当有的表情。
朝帝满意他眼中的震惊。
但实则,阮奕心中已是惊涛海浪。
眼下面色上的震惊,只是恰到好处显露给朝帝看到的冰山一隅。
他是猜到,南顺有人重生了!
却无论如何都未猜到这个人竟是朝帝自己!!
想到朝帝早前在京中对他的殷勤,同他说起的周遭几国的行事,带他去看的骑射,甚至,他早前同开阳说起的疑惑,他们想看的东西,似是都能在南顺看到打探道,比如南顺在边境的屯兵,南顺同长风关系走得近,更如,朝帝的野心,原来……都是朝帝特意给他看的!
他始终觉得的何处的不对,其实就在朝帝身上!
朝帝是从一开始就在试探他,看他的反应,看他的应对,也有意无意让他看到南顺国中对战事的部署,与邻国关系的斡旋,甚至,是他自己的野心!
因为从一开始,重生的人就是南顺朝帝。
朝帝从一开始将他诱到南顺国中,就是想将他留在南顺朝中,助朝帝拿下这十八城。
朝帝的野心应当远不止如此。
所以洞察先机的朝帝,才会冒险,提前八.九年越过先太子登基,用一年多的时机肃清了异己,因为这些人,都是他早前便知根知底,知晓能用和不能用的人。
更有甚者,朝帝在慈州大举屯兵,并且也同长风在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就等着陛下过世,苍月内乱,届时巴尔率先在苍月北边生事,苍月无暇自顾,届时南顺与长风再一道起事,趁机将苍月东部几城鲸吞桑食……
这些都在朝帝的计量当中。
若不是因为早前范逸提醒过陛下,许是,今日苍月已同朝帝意料当中一样,而苍月东部许是皆已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