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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

  从未有人与她说过喜欢。

  老爷没有,几个少爷也没有,韩宏义是第一个说喜欢她的人。

  我喜欢你。

  言犹在耳。

  流萤的心打开了一条缝,有什么东西照了进来,应是一束光。

  被人喜欢,原是这样的…

  流萤坐在椅子上发呆,方才她说什么来着?

  “我…我不知道。”

  流萤没有拒绝。

  她说,她不知道。

  许是从年少时期就种下的种子,被她呵护至今。

  世上最好的少爷一直在云端,她从不曾有过一丝妄念,今日那个人却说,他喜欢她。

  她自然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十分短暂,过去之后便是无尽的怅惘。

  原来暖阳也会灼人,直教人坐立难安。

  她能直面这暖意吗?能接受吗?

  她不知道。

  对于二少爷的情谊,她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只讷讷地答,她不知道。

  好在韩宏义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甚至没有触碰她。

  流萤眼见着那双厚掌微微收拢,他明明可以拥住她,但他没有,他只是攥紧了拳头,又撤了开去。

  发乎情,止于礼,却没有藏于心。

  韩宏义此番过来,仿佛就是特意将心意告诉她,仅此而已。

  他留给她两本新书和一本字典,而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雨季防汛要忙两天,你…好好练字,我得空再来看你。”

  *

  窗外淅淅沥沥又开始下雨,入了雨季,山雨更是肆意,毫无预兆就降下来。

  迎春收拾好屋子就去厨房取了吃的回来,刚一进屋,只见流萤呆坐在那,豆大的雨珠随着山风吹进来,打湿流萤的裙角。

  “四姨太?”

  迎春将饭食往桌上一放,赶忙跑过来将窗子关上,又去取了身干净衣服。

  流萤没有回应,也没有动。

  “四姨太,您怎么了?这裙子都湿了,待会儿该着了风寒。”

  “嗯。”流萤应了一声,叹口气,缓缓起身将衣服拿过来,“帮我换下来吧。”

  等下还要去大太太那问安,总不能太狼狈。

  一想到大太太,流萤心里安定不少,大太太慈眉善目,为人亲切,叫人打心眼里敬重。

  迎春拿来的是一套浅粉的衣裙,流萤扫了一眼便问,“那套靛蓝的呢?”

  “那套受了潮,皱得厉害,我便给洗了,这套多好看呀,最是衬您的肤色。”

  流萤没应声,转而又问,“墨绿的呢?”

  “那件显得老气,没有带来。”

  流萤摇摇头,“就这件吧,帮我换上。”

  大太太比流萤长了三十岁不止,上回去大太太屋里,流萤就发觉她偏爱稳重内敛的装扮,于是此番便不想打扮的太过扎眼。

  流萤穿戴整齐独自出门,没走角门,而是从正门进的主院。

  房里的妈妈正在收拾东西,大太太在罗汉床上歇着,手上捻着佛珠,嘴里默默地念着经文。

  “大太太。”流萤迈步进去,先行一礼。

  见到她进来,大太太目光一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抬起手招呼道,“快过来坐,头一回上山,累了吧?”

  流萤见到大太太心情舒畅,还没开口便浅浅的笑起来。

  她几步走到跟前,在罗汉床的对面坐下,见大太太面色不太好看,关切地问,“您可是累着了?”

  大太太摇摇头,“老了,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往年这点路,哪有喘过。”

  流萤出言宽慰,“您身体康健,哪里老了,不过是这天气不好,我也上不来气。”

  “数你嘴甜,你要是觉得气闷,可要找俊明瞧瞧,韩家若是能再添个五少爷,你可是大功一件。”

  流萤小脸瞬间通红,“大太太莫取笑了,我…老爷还没…”

  “还没?”大太太面露诧异,“你做姨娘也有些时日了,还是…”

  流萤红着脸点点头。

  大太太放下佛珠,拉住她的小手,小声问,“可是老爷有什么问题?”

  流萤立马摇头,“老爷、老爷龙马精神…是我…总惹老爷生气…所以才…”

  大太太不解,“这事上,如何能惹他生气?”

  流萤臊得满面通红,眼底泛红,“老爷怕是…怕是嫌弃我,所以才…只想用…用药…旁的就…”

  大太太瞧她可怜楚楚的样子,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苦了你了,可我听说,不是将老三的通房拨给了你?这丫头可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她没教你些什么?”

  大太太关心,流萤泪珠儿便掉了下来,期期艾艾地答,“是教了一些,实在臊得慌,我…我不敢…老爷也不稀罕…”

  大太太更显困惑,“不稀罕?哪有男人不稀罕你这可人儿,莫要诓骗我老婆子了。”

  “流萤哪敢,”她抽抽噎噎地说,“先前,老爷用了药便打发我走了,可后来…后来便开始作贱人,弄得…弄得流萤好疼…”

  “作践?如何作践?”

  大太太问得诚恳,流萤却不好意思起来,“这…”

  “常妈妈,你先出去。”

  闻言,屋里的妈妈放下手中的活安静地走出去,从屋外带上了房门。

  大太太再回过头来说道,“现下没有旁人,你与我说说,老爷如何作践人,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

  “这…”

  流萤踟蹰着,大太太握着她的小手又拍了拍,笑容和善地微微点头。

  “那…大太太万不可告诉旁人…”

  “放心。”

  于是流萤一五一十地将老爷如何待她告诉了大太太。

  “这是他的不是,怎地这样对你?”大太太皱着眉头听完,掏出帕子给流萤擦了泪,握着她的小手关切地问,“可伤着哪没有?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流萤可不想再提这事,更别说让人查身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我都好了,都好了,谢大太太挂心。”

  大太太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可你这也不是常事,老爷在这事上,是有些怪脾气,你多顺着他,多磨合也就好了,这夫妻啊,见面三分情,你该留在宅子里,多伺候老爷才是。”

  一听说还要磨合,流萤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外掉,“流萤想求大太太,让我跟着您礼佛。”

  大太太一听便笑了,“你这小丫头,未经过人伦,就要进庙里当姑子,这怎么好,也怪这糟老头不知轻重,瞧给你吓得。”

  大太太称老爷为糟老头,流萤也缓和了情绪,却依旧央求道,“求大太太开恩,让我留在您身边吧!”

  大太太垂下视线想了想,“也罢,你若不嫌我老婆子麻烦,就先跟着我,左右这个月在山上,你先养养身子,我也不拘着你,想回去的时候便回去,小嘴里这甜人的话,不要说给我,要说给老爷听,只有他听进去了,才会心疼你。”

  流萤得了这话,有点气馁,咬咬唇没再言语。

  这个月她指定是不回去了,过了这个月,她也尽量呆在大太太跟前,能不去老爷那屋就不去了,当真是受不住。

  “怎么?有心事?”大太太瞧着她问。

  流萤摇摇头,小声地道,“大太太,我…我不是很想做姨娘。”

  大太太笑着反问道,“难不成,你想做我这个太太?”

  流萤吓坏了,忙摇头解释,“大太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确实是怕了…”

  “你呀,还是个小丫头,又没个娘家的依仗,多亲近老爷,有个一儿半女的,将来也有个指望。”

  流萤不再争辩,大太太说的没错,她只想到出了这个月之后自己能躲在大太太的羽翼底下过日子,可大太太看得比她通透,想的也长远得多。

  过了这个月,往后呢?

  子嗣是缘分,她不奢望,大太太的话像一滴雨珠落在心底那朵小小的花上,她想,她需要个依仗,没有娘家,需得自己挣得。

  可要如何挣呢?

  流萤思索的空,只听外面一两声咳嗽,常妈妈的话跟着响起,“二姨太,大太太屋里有客,这会儿不方便见外人,您要不先在厢房避避雨,我进去问问?”

  二姨太笑笑,提高了一个音调说道,“这荒山野岭的,能有的什么客,不过是那小蹄子在里头抱大腿罢了,看着柔柔弱弱的,倒挺有眼色,知道往正房跑得勤,不像我,病病歪歪的,只会讨人嫌,如今连门儿都进不得。我一个外人,怎么敢劳您给通传,左右我是来过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回了。”

  流萤垂着头听着二姨太的骂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小手捏在一起反反复复地搓,大太太摇摇头,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听她那浑话,雅琴就是嘴毒,人不坏。”

  说罢大太太扬声招呼,“常妈妈,请二姨太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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