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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共计支银两万三千两,望拨款支销。
一个月花两万三千两!林沉玉直咂舌,可她总觉得?古怪,第?一,萧匪石并不是乱花钱的人,买个肉燕都要自己亲自跑去?;第?二,他并不是这?种奢华成?性的人,不会买什么血汗宝马金丝楠木床。
只有?一种可能,他做这?些记账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钱款别有?用?处,他走了假账。
林沉玉感觉背后一阵发寒。
那他花的钱去?哪里了?
“我?也想知道,我?的钱去?了哪里。林沉玉。”
林沉玉愣神?的时候,萧匪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他一来,屋子里便冷了下来,他将?灯拨亮了些――他自己是习惯了昏暗的,可林沉玉在?,他便下意识的将?屋子弄亮堂些。
他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刻在?骨髓里的习惯吧,比记忆更为深刻,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他看向她,眼里晦涩不明:
“从前?年九月开始,每个月我?私账都有?一大笔几万几万的纹银的支出,银款的流向,我?查到是到了秦元帅的手里。林沉玉,告诉我?,令堂拿这?些钱到底做什么去?了?”
第124章
林沉玉的母亲秦虹, 是本朝第一位未曾仙逝,先册史书的英豪。
林沉玉犹记得史官对她的评价:
“秦将军虹者,榆林人也。起于微末, 凡三十?一载, 未尝有一役不曾首冒锋刀,躬先士卒。身经百战,鲜少败绩。其功冠诸侯,其绩盖千秋。”
“先帝赞曰:身正而行,悛悛巍巍。其非秦将军乎?又云,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其正秦将军之写照也。”
即使有人对秦虹的脾气有所忌惮, 可无一人敢否定, 这位女元帅的统军本领和人品。
林沉玉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认为她的母亲是毫无瑕疵的。她治下严明又宽厚,对待百姓温和又耐心, 对先帝忠诚,与?父亲鹣鲽情深。
她不是个完美的母亲,却是个完美的英雄。
直到萧匪石递给她一封信。
是秦虹的来信, 简短又不客气。
上?面写?着:
弃延平城,替我将延平储粮秘密海运, 调向北营。
林沉玉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明明是她熟悉的母亲的字迹, 每个字她都能读懂, 可在她看来却那么的陌生,点如雨拍, 撇如刀削,写?的冷苛又残酷。
延平粮草调动, 是娘做的事?
弃延平……说明秦虹是知道延平水患的。
也就是说,是她放弃了十?万灾民,调走了她们的救命粮。
“为什么?”
林沉玉喃喃的盯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试图替母亲编出个借口来,可遗憾的是,没有。秦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十?万灾民陷入了死局。
她都不敢置信,如果?她自己?没有路过延平府,没有旁的人出手,延平现在会是怎样一副饿殍满地的场景!
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延平得了水患,为什么还要调走军粮?为什么要陷十?万百姓于不顾呢?
林沉玉脸色惨白,她道:“还有旁的信给你吗?”
“只?有两封时间相近的,之前的信也许有,应该是都焚毁了。”萧匪石犹豫片刻,递过去一张薄薄的纸。
“西北十?二城,鏖战月余,今日初破月城,拟屠城,以儆效尤。此消息相关奏折,替本将拦截,务必保密。”
屠城……
林沉玉脑袋轰一声炸开?了似的,浑身陷入了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中,她本就比旁人更能共情,光是看着这几个字她额头冷汗就下来了。只?感?觉她好似又一次身处地狱中,眼睁睁的看着城门紧闭,四面战火烧起,百姓们从城头跑到城西,来回的寻求着生路,却被铁门隔绝,只?能在满城的火海里不断奔跑,直到脚被烧焦,浑身化为灰烬。
为什么?
她不相信这是她母亲写?的文字。
她现在恨不得飞到她面前,去问个清楚!
从挪走救命粮,到屠城,两封短短的信,颠覆了林沉玉对母亲的完美印象。
不,还不能颠覆,她要相信她的母亲。
从小,她告诉自己?“勿轻人命,寸草皆惜”,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如此暴虐的对待人命呢?她不相信,林沉玉痴瞪瞪的看向萧匪石,薄唇颤动,吐出几个音来:
“这信是你伪造的,我娘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萧匪石冷笑:“那我每个月走的暗账,又如何解释?难道你娘能胡吃海塞掉几万两一个月吗?你娘是元帅,她拿着这几万两去干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不是吗?”
林沉玉一哽咽,她当然知道。
她娘在时,就常常抱怨军需支出过于庞大,养一支十?万的军队,一个月就需要耗掉几万银两,国?库空虚,这军饷时常下不下来,还需要她们自己?去筹款以解燃眉之急。
她娘拿着萧匪石的银子,只?可能去干一件事――背着朝廷,重组军队。
*
萧匪石屏着烛,径直走到墙边,单手一划,直指西北十?二城,虚而有力的一圈:
“此地原是我南朝疆域,临壤又隔河相望,后被狼夷占据,于此地修西北十?二城,与?我南朝分庭抗礼。”
林沉玉走进墙来,抚摸上?那被打着血红叉好的延平,目光一黯:
“你不用说了,我来说,看与?你猜的可一样。”
“我娘假死,现在急需背着朝廷秘密组建一支军队。为了不为南朝发现,她将驻军地选在了狼夷的西北十?二城,企图赶走城里人,将十?二城据为己?有。”
“她率先攻打月城,月城粮多而城高,久攻不下,眼看军心涣散,又无粮草补给,她舍掉延平十?万灾民,秘密发粮支援自己?。
攻下月城后,为杀鸡儆猴,早早结战,逼迫其他?十?一城迅速投诚归心,她屠城……以儆效尤。”
屠城两个字,她念的又轻又缓。
直到现在,她都不能把这两个字,和那个严厉正直的母亲联系到一起。
萧匪石并未点头,可他?忽舒缓下的眉头告诉林沉玉,他?也是这样想?的。
萧匪石秉着烛,步步逼近面色惨白的林沉玉,他?浑身黑,她一脸白,在这朴素又狭逼的石窟里,唯一的艳色,便是墙上?圈在延平上?的红叉。
可林沉玉不忍去看,这颜太艳了,十?万人的鲜血凝成这两笔的浓墨重彩,她看一眼只?感?觉灵魂都要被震的稀碎,她恨不得自己?的眼瞎掉,也不愿意?认出色彩来。
“为什么。”她轻轻开?口,眼里无神。
她不明白娘要做什么。
萧匪石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还能做什么?正如你之前所言,‘不想?谋皇位,为何建庙堂?’”
林沉玉反驳出声:“不可能!她绝不是那种人。”
秦虹从来没有过野心,她忠心耿耿,恪尽臣子的本分;就算她有谋逆之心,那她大可在先帝走后,顾螭势力未稳,而自己?执掌三军的鼎盛之时大举叛旗,何必等?到今天东山再起?
她目光灼灼看向萧匪石:“我娘绝无篡位可能,我倒是觉得督公更有嫌疑。”
萧匪石抬起黢黑眼眸,看向十?二城的位置:
“我知你不信。说秦元帅谋反,是不可能的事;可说我谋反,也是无稽之谈。”
“本督已位极人臣,权势与?我一如浮云;我穿着蟒袍,手里掌着的却是帝王印,朝廷宫廷未有我手不能及之地,有没有那身龙袍,已无关紧要。”
灯花微颤,他?低头拨灯芯儿,小拇指习惯性的微挑颤动,萧匪石周身徒增些凄凉意?来:
“更何况,我这辈子,出生时半男半女,如今不男不女,注定了我不会有子嗣傍身。太监命短,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就算夺来了江山,又有何意?呢?”
林沉玉微怔,确如此言。
她自觉刚刚语气过于强烈,侧过头去,低声道了句抱歉。
可问题来了,秦虹和萧匪石都不像是要造反的人。
既然他?们不造反,那么他?们掠夺了西北十?二城,秘密养了一支军队,虎视眈眈的盘踞关外,又是为了什么呢?
“连你也不知道吗?”
林沉玉摇摇头,彻底沉默了下去。
萧匪石抬眸看着她侧脸,忽抬手,攥住她衣袖,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步之隔的距离,感?觉却天差地别。
自进来开?始,萧匪石便一直保持着与?她三步之遥的距离,疏离又冷淡。
而如今他?一迈步,就好像冲破了什么束缚与?界限,强势的介入了她的地盘,蛮横的掺和进了她的人生。
“你要带我去哪里?”林沉玉一惊。
萧匪石垂下黢黑的眼眸,看着低头可见的少女:“你不要问你去哪里,你应该问我去哪里。”
“为什么?”
“因?为接下来,我到哪里,你就要跟我到哪里。”
萧匪石看着林沉玉,心里莫名的升腾起一股戾气来,他?想?起来那让自己?每个月都头疼的账本,对于他?这个地位的人来说,走错一步都是深渊,遑论失去记忆!
他?什么都忘记了,人他?还能重新记忆,可最?重要的是他?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和秦虹究竟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为什么自己?要劳心劳力的为她筹措?
最?可恨的还是林沉玉。
玉交枝对他?说,她是自己?的仇人。慕玉对他?说,她是自己?的朋友。她到底是谁,凭什么她一来,他?的眼就全落在她身上?,呼吸也轻了心也平了,完全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体察到这一点的他?,只?觉得可怕。
他?现在如万丈悬崖上?走钢索,容不得一点差池!林沉玉是个意?外,而意?外是他?的敌人。他?绝不能放走这意?外,他?要把意?外永远控制住自己?手可伸触的地方!
林沉玉愕然,她恍惚又看见了晋安荒唐日子里,那个偏执又傲慢的人,她心里警铃大作,一把推开?他?:“你休想?!”
萧匪石不是失忆了吗?他?不是不记得自己?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林沉玉推门就要跑。
“你要去哪里?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到哪里,你到哪里?”
萧匪石自苏醒后,第一次看见有人忤逆过自己?,他?沉了脸,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