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鸣电闪间,荒郊野外处,一匹白马风驰电掣呼啸而过,马蹄踏过处溅起几串水花。
“淋死了淋死了!”
林瑞甩着衣摆冲进了一间破庙,一边掸身上的水珠,还好他身上这身衣裳是茧绸料子,雨水不易渗透,只在外头积了一层水花。
“要过来烤火吗?”
一道清亮声音响起,林瑞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破庙内还有人在,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对方一袭藏青色棉布箭袖短打,一头墨发齐挽在脑后,用黑色布带束着,生的是长眉细眼高鼻丰唇,一袭布衣难掩清姿玉面风流态度。
林瑞目光往下,瞥见了他脚上的藏青色千层底布靴,以及放在身边的黑色匕首,心中顿时一喜,这般形象,岂不活生生就是话本中仗剑走江湖做好事不留名的低调侠士?就是打扮糙了点,若如他一般穿月白色衣衫,那才真真是风度翩翩呢。
齐铭不懂为何对方看他的目光突然炙热起来,这人一身上好的月白茧绸长衫,脚上蹬的也是鹿皮靴,头发虽然只用银冠半束着,但上头花纹精细可知不是凡品,而且一头墨发半束半散,额角两侧还各留了一缕飘然长发,如果不是被雨水打湿了,想必很是潇洒。
齐铭再细看,这人背上背了剑,右手掌中也有剑茧,步伐轻快,瞧着功夫不俗。可齐铭不知为何就是有种怪异感,总觉得对面这人和刀光剑影沾不上边,倒有几分贵公子的气度,连着背上的剑都似成了装饰品。
双方各自打量对方,对视一眼后,林瑞秉持着他良好的教养,对方邀请了他,他好歹是要表达谢意的。
“谢过兄台,小弟却之不恭了。”
齐铭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总算知道这人的怪异感哪里来的,这句兄台,便暴露了对方的身份。
他家中妹妹喜欢看话本,他们武学世家的孩子,看的自然也不是什么西厢记牡丹亭,当是侠士走江湖的话本,那话本中便数次出现什么兄台,阁下等字眼,瞧着一股子江湖气息,但他们真正走江湖的,却对此嗤之以鼻。他妹妹就说,这写江湖话本之人一看就没走过江湖,这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朝堂山野,哪处不是江湖?这江湖人不就是普通人,普通人说话哪里会带什么兄台阁下的,顶多按各处方言称呼罢了。
但眼下他就碰到了一个称呼人兄台的,再瞧他这身白衣墨发,宝剑白马,俨然是话本中翩翩少侠的模样,这是哪家吃饱了撑着的贵公子,看了几本话本学了几手功夫就学人家闯荡江湖了,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偏要来这荒郊野外体验人生,被雨淋得落汤鸡似的,他就觉着有意思了?
林瑞不知为何对方忽然发笑,踌躇着问道:“兄台所笑为何?”
齐铭笑得更欢了,捂着肚子半天才停下来,音里还带着笑意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一口一个兄台的,从哪本话本上学的?”
林瑞面上一红,犹犹豫豫道:“兄台也看话本?”
齐铭又是一通大笑,林瑞虽不知对方所笑为何,却知道是在笑他,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齐铭止了笑意,坐直了身子道:“你叫什么?哪里人?”
林瑞答道:“姓林单名瑞,双木林,瑞雪兆丰年的瑞,京城人士。兄……你呢?”
“我叫齐铭,洪福齐天的齐,铭记于心的铭,四川人士。”
互相介绍了番,林瑞又追问他:“你方才到底在笑什么呢?”
齐铭听到这话,忍不住又笑了几声,道:“笑你呆性,今儿是什么天?你骑着马,偏偏做这身打扮,你觉着方便吗?这般白衣锦袍,该是坐轿子拿折扇的,你偏背着把剑。瞧瞧你这衣裳上的泥点子,打结的头发,哪里有什么潇洒可言,我只瞧着狼狈。”
林瑞红着脸哼哧半天,说不出一句全话,齐铭说的好有道理,其实他也觉着这副打扮不方便,只是话本上的少侠都是这般打扮的,他若穿的和齐铭那样,人家还以为他是哪家店铺的伙计呢。
林瑞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齐铭虽也初出茅庐,但自幼随着父亲走南闯北,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你是否觉着白衣宝剑墨发飞扬才是少侠的标志?再来一个被恶霸欺凌的美貌少女让你英雄救美可好?醒醒吧公子,路上的少女连你家丫鬟都不如!瞧你一个人在外头晃悠,连个小厮都没带,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的吧。行走江湖的都是些生计艰难的,要不然这大晚上的我呆这破庙里,有高床软枕我不睡?你还是早点回家躺回你的锦绣堆里吧,外面的日子苦呀!”
后头这话说到了林瑞心坎里,出来这么些天,行侠仗义的事没怎么做,一路开销倒不少,他没有路引,只能偷偷摸摸的混在别人队伍里走,或者出些随行费,别人才会带他出城。他又过惯了好日子,吃的住的都要好的,之前还遇到了扒手,把他身上的现银和腰间的玉佩都扒掉了,如今就剩里衣里藏的几张百两银票,那是他最后的家底了,可他打算在外头走几年,这点钱怎么够?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难道他的大侠梦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林瑞低头思考了许久,末了问齐铭:“你要去哪里?瞧着你轻装简行的,不似去做生意的。”
齐铭一耸肩膀:“和家里人闹翻了,出门溜达,暂时没什么目标,走到哪儿是哪儿吧,不想走了就停下来安家,大概不会回老家了。”
林瑞心下一喜:“如此极好,要不咱们做个伴?”说完似想起了什么,忙摆手道:“我不是说你和家里闹翻了好,我的意思是左右你也一个人漫无目的闲逛,我也是出门游历的,不如结个伴?”
齐铭扬眉笑道:“江湖险恶,你怎知我不是坏人?你就不怕我谋财害命?还说要闯荡江湖做大侠,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如何行走江湖?如今这凄风苦雨荒郊野外的,我便是就在此处害了你,扒了你这身行头,骑了你的马走,谁又会知道?”
齐铭说到后头话里带了阴森,林瑞顿觉寒气入体全身发凉,忙握住了身侧佩剑,面上一派警惕之色。
齐铭忽的又大笑起来:“你这人真是一股子傻气,从京城出来,能让你走到现在,也是上天庇佑了。”
林瑞瞪着眼睛不服气道:“什么上天庇佑!我功夫好着呢,便是江湖经验不足,也不是随便能让人欺负的!”
“有多好?有我好吗?”
齐铭话中充满了挑衅之意,林瑞一瞬就被激起了热血,拿着剑摆出搏斗的姿势:“可要切磋一下?”
齐铭捏了根稻草在手里甩着:“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切磋什么?”
林瑞顿觉憋屈,这人可真是,回回激他,激完又不管了,他有再多力气,都跟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忒郁闷。
林瑞气鼓鼓的坐在一边不说话,齐铭也不管他,径自睡了过去。
林瑞瞧着更觉气闷,干脆也和衣躺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下了半夜的雨,山野中的空气很是湿润清新,林瑞早起发现齐铭已经不在了,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捋捋衣摆出了门,发现他在外头漱口。
“你哪来的水?”
“天上掉的呗!”
“这雨水如何能漱口?”
“如何不能?那旱灾时候,有雨水喝都不错了。”
林瑞一噎,这是他头回在外头露宿,昨儿没沐浴便一身不舒服,今儿说什么都得洗漱。他是做不到等进了城再找客栈洗漱,今儿能不能进城还不好说呢,他昨儿就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队伍混水摸鱼,才在外头露宿了一夜,偏偏又碰上下雨,真是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
林瑞就着水洼里的雨水洗漱好后,便见齐铭在一边吃大饼,是大街上最常见的干烙饼,一文钱一张,纯粹面粉做的,也没肉干没肉馅,平日里林瑞是看都不看一眼的,这会儿他却馋的不行,他昨晚上就没吃东西,本想着打个野兔野鸡烤来吃,偏偏下了雨,只能空着肚子睡觉,这会儿肚子里空城计唱的正欢呢。
齐铭实在受不了林瑞那巴巴的眼神,从包袱里再拿了张饼出来,问他:“你要吗?”
林瑞笑着接过:“多谢了。”
“不怕我下毒?”
林瑞腮帮子一鼓,大力嚼了一口面饼,眼睛瞪着齐铭,仿佛那张饼是齐铭一般:“毒死我乐意!”
齐铭呵呵一笑,不再逗他。
吃过早饭后,两人都要进城,齐铭没有马,便提出搭林瑞的顺风车:“咱们一块儿进城吧!”
林瑞傲娇起来:“江湖险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万一你谋财害命怎么办,非亲非故的,我可不敢和你上路。”
齐铭无奈一笑:“你吃了我的早饭,我搭你的马进城,咱们两清,如何?”
林瑞一噎,吃人家的嘴软,也只得无奈点头,两人同乘一骑往城门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