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们走下马车,放眼望去。
入目既无饿殍,更无饥荒,田埂中的麦粒虽不比燕都茂盛,却也勉强算得上沉沉压枝。
长长一队马车早已候在城门口,侍卫们守于车架之前,个个身形矫健,一眼便知是练家子出身。
一名身着从七品官袍的男子似是已然恭候多时,遥遥便挂满笑容迎上前来,行了大礼:“太子殿下路途奔波,江北总督周成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晏榕与沈慕之对视一眼:“灾情严重,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太子殿下想必是听了外界的谣传。”
周成身形肥壮,官袍在身上都走了形。
他浑身的肉随着笑意一抖一抖,“江北虽有水患,但近来已经好转。殿下您瞧,这不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晏榕敛起神色:“不止水患,恐怕还有水患引起的饥荒与瘟疫吧?”
周成的眼睛被横肉挤得只剩一缝,矢口道:“殿下心系江北,实乃百姓之乐!只是据微臣所查,江北并无饥荒瘟疫,殿下定是听了小人的不实之言。”
此话一出,晏榕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一旁的沈慕之笑了笑:“殿下难得前来江北,总不好空手而归。还望总督带我们四处转转,全当是视察民情了。”
“这好办!”
周成眼睛一转,立马应了下来,“只是这天色已晚,今日怕是走不了了。不如微臣先带殿下与沈学士前去鄙府休息,咱们明日再议?”
江北总督府建得坐北朝南,顺风顺水,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昂首挺立。
洗尘宴后,府内的侍卫送晏榕与沈慕之回屋休息。
侍卫刚走,晏榕便一拳重重拍在了桌上:“岂有此理!”
沈慕之轻声一叹:“殿下息怒,是微臣失算了。”
“这如何能怪你?”
晏榕紧拧着眉,“江北的灾民四散奔逃,连燕都都已知晓此事。谁成想这江北总督竟是……竟是这般鱼肉百姓之徒!你注意方才晚宴的食材了么?”
沈慕之点了下头:“皆乃珍馐,不乏鱼翅熊掌。”
晏榕:“民间饿殍遍地,孤却在此……”他停了片刻,“真是荒唐!”
沈慕之道:“殿下有何打算?”
晏榕深深吸了口气:“敌众我寡,不得不从长计议。先派探子偷偷去查,必要时……”
“需向摄政王求援。”
沈慕之不知想起了什么,垂了垂眼,才接着道,“殿下,若我们情况危急,为了不落口实,摄政王必将派人前来。”
晏榕紧抿着唇,微顿了顿:“孤明白。”
夜凉如水。
晏榕在床上辗转几许,却依旧无法入眠。
脑中转而是哭嚎震天的灾民,转而是周成满是横肉的脸――到了最后,定格的却是远在燕都的那个人。
就像沈慕之所说的那样……
不,或许,就算不是为了口实,以他对自己的感情,恐怕也会来的。
晏榕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陡然间一股恨意涌了上来。
不是对诸鹤的,是对自己的。
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才会被困囹圄,才会无法违抗遗诏之命,才会屈于摄政王,甚至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得不去求他。
各种情绪在晏榕脑海中冲突交融,撞得他了无睡意,推开屋门,想去庭院随意走走。
已经入了后半夜,江北总督府内一片安静,就连打更的下人都了无踪迹。
临江飒飒的晚风将晏榕刮得无比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