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却难以控制自己的回忆。他想起血狼山的鹿头,驰望原的月亮,想起贺兰砜所有不经思索的承诺,义无反顾的追寻。
夜色降临时,车队抵达了赤燕王宫。车子从侧门进入,靳岄和广仁王随沉默的宫人一路前行,穿廊过桥,终于来到一处宽敞明亮的庭院。月色如灯,照亮院中洁白的石桌石凳。广仁王停了脚步,往一旁让了让。
庭院中一位妇人缓慢站起,靳岄只瞧了一眼,立刻飞身奔去。
他急急扑进妇人怀中,还未喊出声已经流下泪来。他已长得比岑静书还要高了,在母亲面前却仍像孩子一样。靳岄挣脱开她的怀抱,在她面前跪下连连磕头:“子望来迟……让娘亲受苦了……”
岑静书也只是流泪,她不让靳岄跪,牵着他起身坐在自己身边,细细地看他,如同重遇失而复得的宝物。
“姐姐没事……我找到她了……”靳岄哽咽着,又怕自己哭得厉害让娘亲担心,边说边擦眼泪,尽力作出畅快模样,“她在梁京住着,在我一个朋友家中,有明夜堂和岑煅的人看顾,很安全……”
岑静书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靳岄左臂上的奴隶印记清晰可见。
岑静书怔怔盯着那印记。靳明照在北军服役,他跟岑静书说过北戎人是如何对待奴隶的。她细细摩挲那个伤疤,仿佛伤口还未愈合,她怕弄疼了靳岄,手指细细颤抖,小心翼翼。
“是爹娘不好……”她吞声抽泣,怀着恨又怀着悔意,一句话要断作许多截,“爹娘没保护好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故事:
靳明照进宫的时候,宋怀章和岑静书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靳明照虎里虎气,不说话时不好接近的样子,大家都不喜欢。他第一次出手帮岑静书,就和宋怀章结下了梁子。
当时宋怀章拎着一兜虫子要往岑静书头上扔,岑静书也不哭,恨恨看他。那眼神看得宋怀章不敢扔,但太子(小时候的仁正帝)和一帮皇子帝姬都在撺掇起哄,宫人太监也不阻止,捂着嘴在一旁看笑话。
斜刺里一把木剑刺来,挑起那兜虫子。布兜飞了出去,正好砸在太子头顶上。太子吓得又跳又叫,宫人太监慌忙跑过去。宋怀章脸都白了,扭头瞪出手的靳明照。
靳明照看都不看他,中气十足地对岑静书说:他欺负你,你打他啊!
岑静书不动弹,靳明照:那我帮你打。
一顿混战,每个人都吃了责罚。靳明照在殿外跪了老久,岑静书被圣人打了好几下巴掌,抽泣着由太监领走了。经过殿外广场,看见靳明照还孤零零一人跪着。她站定了看靳明照,靳明照也恰好瞧见她。
岑静书踟蹰不前,靳明照冲她眨眨眼睛,口型:我打赢了。
结果被一旁的侍卫打了一下脑袋:还挤眉弄眼呢!
第二天,靳明照仍去陪读陪练武,但他收到了岑静书送的宫廷御点。靳明照狼吞虎咽吃完,舔干净手指渣子:不好吃,改天我带你出宫去,外头的东西比这玩意儿香多了。
吃喝打架,大概就是父母爱情的起端了。
第122章帝姬(2)
吞龙口,浓夜中天海一色,星子自天穹倒映,纷纷碎在涟漪中。
青虬帮的水盗在吞龙口外游泳,忽见从东方缓缓驶来一叶小舟。舟上有位白发老妪,立在船头念念有词,摇桨的是个黑皮肤的少年人。
水盗们湿淋淋爬上礁石,有的在原地等着小舟靠近,有的飞奔入吞龙口,大喊:“老大!阿嬷到了!”
正在看陈霜带来的赤燕地图的岳莲楼猛地抬头,章漠闭目细听:“……是一位婆婆,听口音,似乎是琼周人。”
岳莲楼蹦过去在他面上亲吻一下,推窗跃出,咚地落在甲板上。青虬帮所有水盗都走到甲板上迎接那位“阿嬷”。老妪看着约五六十年纪,头发银白,一张脸却仍光滑细腻,如同少妇。郑舞亲亲热热搀着老妪上船,一口一个“义母”。
岳莲楼便知道,他与章漠在此苦等的人终于到了。他理理衣襟,快步上前,躬身作揖:“阿嬷。”
老妪自称贝夫人,见岳莲楼模样端正又彬彬有礼,并不反感。她是琼周人,自小学医,四处行医已有几十年。当年被青虬帮老大掳上船当压船夫人,不料却治好了船老大多年的头痛顽疾。老大对她又敬又爱,无论去何处都要带上她,郑舞便是两人在琼周附近海面捡回来的孤儿。老大死后,青虬帮交给郑舞继承,老水盗纷纷离去,贝夫人便离开郑舞,一个人带着徒弟到处周游行医济世。
“飓风要到了。”贝夫人坐下便说,“海面颜色变了,鸥鸟的飞行和声音也有了变化。郑舞,你得做好准备。”
“都准备好了。起风时我和几个人留在此处看船,其余的都转移到海门镇上。”郑舞说。
“不行。”贝夫人断然道,“船上不可留人。这次风非同寻常,我一路过来,海里出现了许多未见过的鱼儿,怕是极深之处藏匿的东西也全都翻了上来。”
郑舞一怔:“……莫非海溢么?那海门镇也不能呆,得告诉镇上的人,及早上姑姥山避难才是。”
在两人说话时,岳莲楼始终安静坐在一旁,不时给贝夫人添酒。贝夫人看他,他便笑笑。贝夫人指着他对郑舞说:“他到底来做什么的?”
岳莲楼连忙恭恭敬敬开口:“求贝夫人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