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的是张若的声音。
云容珏的眼色缓缓沉下,直起身,应了一声。
张若推门而进,手里端着红木漆盘,“殿下,夜深了,殿下还未安寝,妾身做了些清粥小菜,殿下用些吧。”
“你有心了,但本殿不饿,你且拿回去吧。”
张若眼珠子转着,没勉强云容珏,她又开口道:“那殿下要安寝吗?不如去妾身的栖霞苑吧,妾身侍候殿下。”
姜舞在旁规矩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听着张若若有所意的话。
“不用了,本殿今儿就在这边宿下,没事的话你退下吧。”云容珏说道。
“可是殿下……”
云容珏眼里明显多了一抹不耐烦,“怎么?”
“大婚之夜殿下去了王妃的素雪阁,是应当的,但这些日子,殿下还未曾踏进妾身的栖霞苑,是不是……”
云容珏幽深着眼,看着张若,声音微扬,“张侧妃可知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张若微怔,“殿下的意思是?”
“你告诉本殿咱们身处的这个地方,是何地。”
张若轻眨眼,“是临安王府。”
“原来张侧妃还知道这是临安王府,不是张府,也不是张侧妃府。”云容珏悠声。
张若脸色微变,又听云容珏道:“这儿既是本殿的府邸,本殿要呆在哪儿是否也还要经过张侧妃的同意?”
张若慌色,连连摇头,“妾身不敢。”
云容珏脸上微显的严肃散去,朝张若淡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张若不敢再说什么,应声后退出房间。
张若离开,姜舞看着云容珏粉唇动了动,“殿下今儿真要宿在这儿吗?”
男人长臂一伸,揽过她纤细腰身,“妹妹这是要赶本殿走?”
姜舞摇头,“奴婢不敢,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容珏以指腹封唇,“妹妹若真那么希望将本殿推到别的女人身边,那本殿且成全妹妹,妹妹当真想本殿去别的女人那儿?嗯?”
姜舞羽睫轻轻一颤,许久说不出话。
小姑娘情绪在脸,云容珏笑,“妹妹不想对吗?”
她沉默。
云容珏唇边笑意深了许多,站起身,牵着她的手朝里屋走去,“本殿乏了,妹妹侍候本殿安寝。”
翌日一早。
江素莫和张若两人应召入宫面见太后。
楚音见了两人,是收起脸上的冷漠,同她们闲话家常着。
“你们两人一起侍候珏儿,珏儿那孩子自小性子古怪些,心思也是不好琢磨的,你们且要多上心些。”楚音说道。
“太后娘娘说的是,妾身等会尽心侍候殿下的。”江素莫回道。
江素莫话落,张若接过话,“太后娘娘放心,饶是殿下心思不好琢磨,但王妃姐姐是深得殿下宠爱的呢,这一点说来妾身惭愧,是比不上姐姐的,妾身和王妃姐姐虽是一同进的王府,但殿下疼爱王妃姐姐,时常留宿于素雪阁,就是不留宿素雪阁,也都是在自己的屋内,由婢女陪着。”
江素莫余光瞥落看了眼张若。
楚音捧着茶碗,茶盖拨弄着碗里的茶叶,而后抿喝一口,放下,看向江素莫,“素莫你身为正王妃,能和珏儿相亲相爱,哀家高兴,不过,王妃有王妃要肩负的责任,规劝殿下,也是王妃的责任之一,珏儿随心所欲惯了,身边有个颇为宠信的婢女,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必要的时候,王妃还是得提醒提醒殿下,可知?”
江素莫为垂眼,颔首,“妾身明白,定会恪谨本分,规劝殿下。”
楚音咧唇会心一笑,而后将江素莫支了出去。
“你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是要改改了。”楚音说道。
张若撇唇,“太后娘娘,非妾身想要多事,只是殿下他……对妾身态度比之王妃要冷淡的许多。”
“你是哀家给殿下挑的人,王妃,是殿下自己择选的,你们两个在殿下心里的位置不一样,很正常。”楚音说道。
楚音说的虽是实话,但是扎了张若的心。
“这个妾身知道,也不企望和王妃争高低,只是殿下他……大婚之夜是留宿于素雪阁,一直到现在,殿下不是留宿素雪阁,便是在自己的屋院,由姜舞陪侍着,还未曾踏进过妾身的栖霞苑呢。”
楚音拨弄棋盘棋子的手一顿,悠转眸,看向张若,“你的意思是,殿下至今未曾碰过你?”
张若觉得丢脸,轻点头。
“没用的东西。”楚音不悦一斥。
“太后娘娘息怒,是若儿无用,但,殿下不去妾身那儿,妾身也没有办法。”张若说道。
楚音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盒,“哀家听闻大婚次日一早,你就在王府里闹了一出,为难了姜舞那丫头。”
张若撇嘴,“是,太后娘娘,妾身只是想给那丫头些警告,她虽是服侍殿下的,可终究只是个奴婢丫头,不打压打压她的心性,怕她日后眼睛长在头顶了。”
“你想要打压她,哀家不反对,但你要学会用技巧,莽撞行事,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楚音说道。
“若儿愚笨,望太后娘娘指点。”
楚音和张若道了许多后,才打发张若离开,张若离开,她长叹一口气,“这丫头不笨,但总有一股莽劲。”
“太后娘娘提点了张侧妃,想来张侧妃日后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音轻点头,“她和卓珂不同,她是世家之后,自小诗书礼仪都是习过的,只要别头脑发热冲动行事,一切就都好说。”
彩棠笑了笑,将新茶递给楚音,楚音接过,拨弄茶盖,蓦地,想起什么,“对了,今儿萧大人是不是进宫了。”
“回娘娘,是的,这个时辰应还在和皇上谈话吧。”
楚音眼色变得柔软,朝彩棠吩咐着,“你去将先前皇上给哀家的那几味滋补身子的补品给萧大人送去。”
“娘娘,这……”
“啰嗦什么,快去,记得寻个好点的说头。”楚音说道。
“是。”
……
辅衣局。
姜雨鄢捧着整理好的衣裳从辅衣局出来,走到一半的时候,看见迎面走来极具威严的男人。身边众人皆避至一旁,跪下、身来,她也不敢疏忽,捧着衣裳避至旁侧跪下。
“参见皇上。”
云枫不经常来凌霄宫,但偶尔会来找云招。
姜雨鄢垂着眼,阴影压过,就在那道阴影刚要略过她身侧时,忽然,停顿下来。
云枫双眼朝四处张望着,鼻子一动一动,似在嗅着些什么。
“皇上,怎么了?”身边内官问道。
“好清新的一股香气,是哪儿传出来的。”
云枫这话一出,一旁的宫人纷纷动起鼻子嗅闻着,是有一股特别的香气。
“这附近是种了什么新奇花草吗?”内官朝旁边的宫人问道。
宫人摇头。
蓦地,云枫视线落到身边的宫女身上,他缓缓凑近。
姜雨鄢紧抿着唇,感觉到云枫逐渐的凑近,紧张害怕许多情绪都涌了起来。
“这香气,似乎是从你这出来的。”云枫启声。
“大胆奴婢,还不快说实话。”内官呵斥一声。
姜雨鄢慌张,“皇上恕罪!”
“先别急着认罪,香气可是你这出来的?”云枫问道。
姜雨鄢没有否认,点头解释着。
“抬起头来,朕看看。”
姜雨鄢微怯抬起头,两人目光撞上。
云枫平淡的眼色涌起波澜,眉头不自觉上扬着。
……
姜舞听闻了姜雨鄢的事后着急万分,云容珏知她着急,准允她进宫。
姜舞进宫后直奔辅衣局找到了姜雨鄢。
此刻姜雨鄢虽还在辅衣局做事,但周围人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她手里的活也少了许多。
“雨鄢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姜舞急问道。
“小舞你来找姐姐,应已经知道了的。”姜雨鄢温淡声说道。
姜舞下意识点头,片刻后又摇头,“小舞知道,但是雨鄢姐姐,你难道真的要答应皇上吗?!”
姜雨鄢抿唇淡笑出声,“姐姐没有拒绝的权利。”
姜舞明白姜雨鄢的意思,她们在大凉,是奴,即便如她,抬了些身份,摆脱了奴的身份,但也只是奴婢,所谓奴婢,就是要听命于主子,寻常奴婢尚未有拒绝主子的权利,更毋庸说她们这些了。
姜舞咬着唇,想了想,然后道:“雨鄢姐姐,小舞可以试试和殿下说说。”
“小舞不要,”姜雨鄢阻止道,“姐姐知道你为了姐姐好,但是,姐姐不想你为了姐姐去求临安王殿下,殿下对你虽宠信,但你若和殿下要求这要求那,殿下不会高兴的,到时候且还会拖累了你。”
“雨鄢姐姐,小舞不怕的,小舞这就回去和殿下请求。”她站起身就要离开。可刚起身,就被姜雨鄢一把拉住。
“雨鄢姐姐?”她愕然看着姜雨鄢。
姜雨鄢脸色微重,“小舞,这件事……你别插手了,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王府。
姜舞从凌霄宫回来后,整个人就一直精神不济。
“还在想姜雨鄢的事?”云容珏启声问道。
姜舞点头,将和姜雨鄢的谈话,告知于云容珏。云容珏听后神色平静,并不觉惊讶。
“雨鄢姐姐说她是心甘情愿的,可是难道姐姐不知道,进宫成为皇上的妃子,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姜舞说道。
云容珏听着小姑娘的话,目光落到桌上果盘上的橘子上,然后拿起一颗,慢慢拨开果皮。
“她的想法你也听了,既然她不在乎,你为她担心太多便是多余,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所想要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他说完,将剥开一半的橘子递到小姑娘手上。
姜舞握着橘子,没有立刻吃下。
今天雨鄢姐姐是将她所想的,都告诉了她。
雨鄢姐姐说,进宫为妃她心甘情愿,她说,南姜已灭,她们在大凉就如浮萍,漂浮不定,为奴为婢是一种活法,进宫为妃也是一种活法,进宫为妃,且能在生活上过的好些,也不用日日看人眼色……
姜雨鄢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可她难认同。
“可是……她是我姐姐。”姜舞闷声。
姜雨鄢和她虽不是同父同母,但在南姜的时候,是为数不多对她好的,在一众兄弟姐妹中,也只有姜雨鄢和她玩闹,和她交心。
她不想雨鄢姐姐陷入困境。
之前红袖的事,还仿若历历在目。
她不想雨鄢姐姐成为第二个红袖!
云容珏垂眼,瞥看见小姑娘一直握着,半响没吃的橘子,他伸手接过,拨开一粒,递到小姑娘嘴边。
姜舞下意识张开嘴吃下。
“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启声道。
姜舞微怔,掀眸看他。就听他继而说道:“且不说皇上下定决心要的人没人阻拦的了,你姐姐心意已定,皇上也有心思,他们两个都有心思,即便是本殿去劝说,也无济于事。”
“既是木已成舟的事,妹妹再忧心烦恼,也只是徒增烦恼。”
姜舞咬着嘴里的橘子,云容珏的话句句在理。
她也明白,这已不是她能改变的了,但姜雨鄢是她的姐姐,要她做到毫无波澜无动于衷也不太可能。
————
云枫要纳姜雨鄢为妃的事一经出,便掀起朝中后宫的热议。
姜雨鄢身份是囚奴,太过低下,众臣和后宫几个嫔妃皆觉不妥,但,云枫主意已定,不容他人说半分,便下旨将姜雨鄢纳为妃,册封为雨良人。
姜雨鄢晋升为妃后,恪守本分,对皇后和其他位份高的嫔妃都很尊敬,也时常规劝云枫雨露均沾。
姜雨鄢未似红袖那般成为众矢之的,姜舞看着,是放心的许多。
年节后,是初春,草长莺飞。
每年初春的时候,楚音的情绪总是特别低落,她每年都要去祭拜云容瑾,然今年,却并没有这么做。
云容珏注意到,楚音的情绪,似也不像往年那般,哀伤愤恼的厉害,甚至有心情打理起长乐宫的花草。
楚音的这些变化,在其他人看来,只觉得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且先皇也已驾崩,她想开了。
但云容珏觉得并不那么简单。
云容瑾的过世在楚音心里是很大的一个结,也是很大的一道伤疤。
二十余年这结,这伤疤都不曾过去,现下忽然就过去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母后素日里不爱倒腾这些花草,这两日怎么有了兴致?”云容珏看着楚音问道。
楚音心情不错,低头倒腾着,“兴致来了,就来了,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楚音说的云淡风轻,云容珏眼里是攒着惑光。
片刻后,楚音站起身,看着倒腾好的花草,朝身边宫人吩咐了几句。
“母后今年似还没去祭拜哥哥,往年这个时候母后早已去祭拜了。”他又道。
他看见楚音眼色的微顿。
“母后今年是打算不祭拜了吗?”他又试探问道。
片刻后,楚音才缓缓启声:“有些事情,过了,就过了。”
“好了,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楚音语气的平淡和有所逃避,是更令云容珏笃定,她有事。
从长乐宫走出来,云容珏慢走在长弯的宫道上,他垂着眼,心事重重。
“俞烈,你说母后突然变了,是何原因?”他轻声开口。
俞烈眨了眨眼,楚音的忽变他也觉诧异,“或许……是太后娘娘真想开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云容珏轻笑,“她若那么容易想开,也不会执着了二十余年。”他边说,边抬起手,宽厚的手触及心口的位置。
那年她手握利刃,将利刃狠狠插进他心口要置他于死地的场面,仿还历历在目。
许久后,他慢收回情绪,长叹口气,目光微转。
“殿下,怎么了?”见云容珏忽然停下脚步,俞烈问道。
“那个宫女似有些眼熟,你看像不像是长乐宫的。”云容珏望着。
俞烈顺着云容珏的视线望去,不远处的甬道看见一宫女正和萧七瑾交谈着,还将一包东西交给了萧七瑾。
“是有些眼熟,不过是不是长乐宫的,就不清楚了。”
“你去查查,看看是不是。”云容珏吩咐道。
傍晚时分,俞烈回到府里,和云容珏禀告着所查之事。
“她一次次给萧七瑾东西,为何。”云容珏沉着眼。
“属下打听到,似乎先前有一次太后娘娘差点落水,是萧大人救了娘娘,许是因为这个,太后娘娘感谢萧大人吧。”
“就算是要感谢,一次便可,包括今儿咱们看到的,就有两次,一次封赏不够,再一次吧?”
“你且找人盯着萧七瑾。”云容珏说道。
“是。”俞烈应声后,便退出了书房。
片刻后云容珏起身,径直朝屋院走去。
在正院屋里没看见姜舞的身影。
“姜舞呢?”
“回殿下,小舞在后头围房。”
“唤她过来。”
姜舞被唤到正院屋里,“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云容珏:“???”
“夜深了,本殿要安寝,过来。”
小姑娘挪步走过,却开口,“殿下今儿还是宿在这边吗?”
云容珏侧眸,“妹妹这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