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府中有什么事,谢朝云在,也用不着她操心。只是她来之前,是跟谢迟说了要今日回去的,眼下看来却是不能成的了。
傅璇抚了抚鬓发,在她身旁坐了,笑问道:“你还想着瞒我不成?”
“真没事,”傅瑶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顾忌讲了,小声道,“我并不想失约,也怕他为此会介意。”
傅璇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失约?更何况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饶是一早就知道傅瑶喜欢谢迟,她仍旧不认同这般,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先前我说过的话。”
傅瑶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没忘。”
“那你倒是说说,寻常夫妻间哪有这样相处的?为了这么点事就要心神不宁的。”傅璇定定地看着傅瑶,见她答不上来,方才又放缓了语气笑道,“既说不上来,那就别胡思乱想了,这么点小事哪里值得费神?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傅瑶定了定神,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尽数清了出去,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烟雨的笼罩之下,山色空濛,虽不便回京,但却并不妨碍欣赏风景。
傅瑶并没让人跟随,自己撑了把油纸伞,出门去逛了一圈,回来时裙摆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雨水和斑驳的泥点,她却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一边换衣裳一边让丫鬟去准备笔墨。
自从嫁到谢家,傅瑶一直没有什么提笔作画的心思,只有在前几日给文兰准备生辰礼的时候,才画了幅小像。但此番被迫闲下来,既见不着谢迟,也免去了胡思乱想,看着那山色烟雨,倒是蓦地有了些灵感。
傅瑶作画的时候专心得很,不喜被打扰,银翘备好了茶水之后,便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颜氏那边决定等到彻底放晴之后再回京,她遣仆先行回去,将这消息递回府中,顺道也往傅璇家中去知会了周梓年,免得担忧。
她是压根没想到去知会谢迟,傅璇在一旁喝着茶,提醒了句。
“我看他压根不会在乎。”颜氏冷笑了声,并没理会。
这雨是来势汹汹,但最初谁也没料到,竟然能一直断断续续地下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才总算是放晴,原本泥泞不堪的路恢复如常,能供马车平稳通行。
虽说近来无事,可颜氏与傅璇心中都已经盼着能快些回去,一早就让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回京。
而文兰玩了这么几日之后,也开始同松哥儿一样,开始想念独留在京中的父亲了。
倒是傅瑶只在头一日为此担心过,后来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将自己关在房中作画,等到累了就到外边去看看风景,过得竟也算是闲适自在。
傅璇将此看在眼中,暗暗地松了口气。
她总是会担心,怕傅瑶会被谢迟拿捏得死死的,只知道围着他转,如今想来倒是多虑了。
回去的路上,颜氏带着文兰和松哥儿解闷,傅瑶则是与傅璇同车,姊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马车先将傅瑶送回了谢府,银翘扶着她下了车,傅璇挑着车帘叮嘱道:“要好好的,别委屈自己。”
傅瑶点头应了下来,抚了抚衣袖,往府中去了。
正院安安静静的,谢迟尚未回府来。
傅瑶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虽知道这事躲不过,但不用立时面对还是让她轻松了些的,随口问道:“我这几日画的画都带回来了吗?”
“放心,一个不落。”银翘答道。
“那就好,其中有两幅我自己还挺满意的,改日拿去让人装裱了。”傅瑶进了内室,在床边坐了,漫不经心地看着银翘收拾带回来的衣裳等物,心中兀自琢磨着。
月杉沏了茶水来,傅瑶接过却并没喝,捧着那茶盏,迟疑着试探道:“他今晨心情还好吗?”
“不大好。”月杉如实答了,又提醒道,“您这一去好几日,说好的也没回来,虽说是被雨给拦了,但……”
但谢迟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月杉没敢明说,可傅瑶却莫名地明白了她话中未尽之意,先是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为难起来,想着等谢迟回来之后这一关该怎么过。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这边回来的行李还没收拾好,院中就传来了丫鬟行礼问候的声音。
傅瑶立时坐直了,同月杉交换了个心照不宣且一言难尽的目光,叹道:“你们先出去吧。”
月杉应了下来,扯了扯尚未反应过来的银翘,将人给拉了出去,遇着谢迟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半句都没敢多说。
谢迟看都没看她们,径直进了内室。
“前几日那雨实在是讨厌,路泥泞难走,一直到等到放晴之后才能回来。”傅瑶并没敢看谢迟的脸色,状似漫不经心地抱怨了句之后,自顾自地展开那些画,而后向着谢迟笑道,“要不要来看看我这几日……”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觉着眼前一暗,唇上多了温热的触感,随即又是一阵刺痛。
谢迟看都没看傅瑶的画,直接拂开来,捏着她的下巴,动作中带了些急切,又有些粗暴。
要知道在那夜之后,谢迟自觉后悔,再碰她的时候始终都是温温柔柔的,可如今却像是猝不及防地回到了最初。傅瑶仰头承受着,唇角沾了溢出的津液,有些不习惯,甚至可以说是不舒服,便下意识地想要将人给推开。
谢迟却并没如她的意,仍旧不依不饶的。
月杉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傅瑶也知道以谢迟那偏执的性情,八成会对此事不满,可也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强硬。
若是早前,她或许就耐着性子容忍了,但眼下却觉着难受得很,忍无可忍地在谢迟手腕上挠了一把。
傅瑶下手有些重,白皙的肌肤上立时就添了几道红痕,谢迟疼了下,这才意识到她是真恼了,慢慢地将人给松开了。
其实动手之后,傅瑶心中随即就涌起些后悔来,她并不想同谢迟争吵,揉了揉脸颊,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笑道:“不过几日不见而已,何至于此?难不成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并不是个擅长掩饰的人,在谢迟这样敏锐的人看来就更是拙劣了。
若换了旁人,兴许就知情识趣地揭过去了,可谢迟并不想陪着演这出粉饰太平的戏码,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自己的不满:“你回来晚了。”
傅瑶垂下眼睫,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同他道:“我方才解释了。前几日那雨你必然也见了,路泥泞难走,再加上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冒雨赶回来也怕万一有什么不妥,所以只能暂且等待。你看,天一放晴,我们不是立时就回来了吗?”
“你若真有心,也不是不能回来。”谢迟挑剔道,“只不过你想陪着她们罢了。”
就好比谢朝云就是当日回来的。
他这话乍一听并没什么错,可实际上,全然是强词夺理。
傅瑶原本的耐性被耗去不少,见谢迟铁了心要吵架的模样,也不躲避了,抬眼看向他:“是,我想陪着我娘她们一道回来。这难道也不行吗?”
从前,傅瑶在他面前总是乖巧得很,就算偶尔拌嘴也是撒娇的成分更多些,很少有像这般针锋相对的时候。
谢迟舔了舔齿尖,倒是并没同傅瑶话赶话地争吵起来,沉默片刻后,若有所思道:“我发现,你每次从傅家回来之后,对我都会格外不耐烦。”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傅瑶,缓声问道:“是谁同你说了些什么?”
傅瑶愣住了。她自己其实是并没察觉到这其中的区别,也并非有意为之,但经谢迟这么一提醒,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归根结底,谢迟想要她如往常那般,什么都依着他,可长姐却总是会劝她不要如此。
她这个人意志不坚,许多事情上常常是旁人说什么自己做什么,同谢迟呆得久了,就会习惯性地任由他摆布,而见了长姐听了劝告之后,就会挣脱些。
就这么被来回拉扯着,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她虽没回答,但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的家人对我不满,”谢迟这几日一直在想那日谢朝云同自己说过的话,也曾短暂地犹豫过,要不要为傅瑶做些什么?可如今却是半点柔情都没了,俯下身去逼问傅瑶,“你先前不是说很喜欢我吗……那你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她们那一边?”
傅瑶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迟,脑中像是成了一团浆糊,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想要逃开。可却被牢牢地困在这方寸之间,压根挣脱不开。
有那么一瞬,傅瑶甚至觉着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开始怀念在庄子上那几日的清闲。
谢迟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不要到一个答案决不罢休。
“我不知道……”傅瑶向后挪了挪,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谢迟,“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又想了想,还是重新编辑一下作话orz
刚吐槽谢迟pua阿瑶来着,但他的主观意愿不是这个,没贬低阿瑶,纯属占有欲比较强又很偏执,觉得你既然来招惹我,说喜欢我,那就得满心满眼都是我才行(算是性格缺陷
第47章
夫君和娘家哪个更重要些,就算是换了再怎么果断利落的人来,一时间怕是也难答出来,更别说傅瑶了。
但话又说回来,正常倒也没人会问出这种问题。
毕竟又不是小孩子,都该明白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所有都能排出个一二三来的。
谢迟逼得太紧了些,又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傅瑶只觉着喘不过气来,压抑得要命。
她的茫然无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谢迟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那股无名火稍稍退了些,但却仍旧没就此放过。
其实谢迟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也知道傅瑶断然是说不出来自己想听的话,也正因此,所以偏要为难她。
傅瑶紧紧地攥着衣袖,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理了理思绪,并没回答谢迟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若是将来有一日,我与朝云起了争执,你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朝云那一边?”
傅瑶是想让谢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莫名其妙,可谢迟却也没回答,而是垂眼看着她:“这不一样。你不该拿并不会发生的事情,来同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作比较。”
两人心知肚明,谢朝云向来喜欢傅瑶,两人之间的关系兴许比傅瑶同谢迟之间还好要上些,压根是不会起什么争执的。
可谢迟与傅家却不同,尤其是在眼下,都快算得上是相看两厌了。
傅家是从一开始就对谢迟这个女婿不满,就算抛却他以往的名声不论,单婚后的种种,就没少惹得众人在背后议论嘲笑傅瑶,颜氏这个当娘的是真一想起就觉得又心疼又煎熬。
她倒是有心维护小女儿,可偏偏面对那些流言蜚语无从辩驳,只能忍气吞声。
谢迟对傅家起初倒是没多大意见,虽没亲近的意愿,就如同对旁的人家无异,但也算不上厌烦。可今日察觉到傅瑶每每从家中回来的变化后,他便忍不住在心中记了一笔,只恨不得让傅瑶再不要回去才好。
发现这事压根说不通后,傅瑶算是彻底没了脾气,也不想同谢迟争执,索性偏过头去不看他。
傅瑶一副要放置此事不想多说的态度,谢迟却不肯如她的意,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拂到耳后,慢悠悠地开口道:“我声名狼藉,做的坏事也多了去,你家人不喜也是情理之中。她们看中的,应当是岑灵均那样的人,对吗?”
那日,谢朝云莫名其妙地提了岑灵均,而后便拂袖离去不再多言。
岑灵均这个名字,谢迟在看过那首诗之后便记下来了,甚至还生出些惜才之心,想着等到将来科举之时留意一二。
可谢朝云忽而在争吵之后提及此人,他只觉着古怪,忍了半日后还是让人去查了岑灵均的家世来历。
下属办事很利落,不多时就将岑灵均的身份来历查得一清二楚,除了他此次进京是与周梓年一家同行的外,甚至连他如今是随着傅珏一道往城外去了的事情,都一并回禀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谢迟随即就想起了那日在长街上见着的,同傅瑶在一处的那青衣公子。那时他二人领着文兰,乍一看,倒像是一家人似的。
岑家与周梓年素有往来,会一道进京,必然是交情匪浅。
傅瑶曾随祖母回江南老家去,也曾同他提过,有半数时间都是在长姐家,逗着文兰她们玩的……那她与岑灵均之间,交情又如何?
谢迟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耗费时间,但这几日傅瑶始终未回来,他从宫中回家之后,看着空落落的房间,却总是会忍不住想起此事来——
傅珏往城外去,自然也是去庄子上的,岑灵均与他同行,这几日也都被雨困在了那边吗?
那日谢朝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再加上如今傅瑶的态度,让他非常不爽,所以才会骤然提起。
听他说出岑灵均的名字后,傅瑶立时瞪大了眼,对他这话更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迟这话倒也没错,她家人的确很喜欢岑灵均。其实也不单单是傅家,像岑灵均这样出色的子侄辈,芝兰玉树一般,任是哪个长辈见了都难不喜。
但他在这时候提起这话来,就很微妙了,倒好像是意有所指一样。
傅瑶听不得谢迟这般贬低自己,更不愿听他拿自己跟岑灵均比,回过头去看向他:“我并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