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盒妈说:“怎么不能好好说话呢,你这孩子,我们……”
“我不是你的孩子!我和你讲实话,好好说话,你什么时候听进去过,我让你去做手术,你不去,我说我没有病,我们不是有病,你不听,不理,我说人生了病就都是这样的,什么体面不体面,能活着有口气不就够了?你要她体面,她十年前这日子就没法体面了!”
我看蔡医生,说:“您给个确切的数字吧。”
秀秀拉了拉我的衣袖,唤了声:“蜀雪……”
她像是在央求我。我甩开她,说:“你别和我提业皓文了,我不想欠他钱,欠他人情,你要欠,你自己去欠,你干吗非得赖在我这里,非得把我扯进你的生活,非得提他,一遍一遍提他!你还要依靠他依靠到什么时候??”
我讨厌的事情也很多。我讨厌业皓文,讨厌别人依赖我,别人需要我,讨厌别人喊我的名字,碰我,我走在悬崖边上,走得小心翼翼,她们一碰我,我很容易摔下去,我会走得更艰难。我讨厌在家吃饭,真营养,真健康,人越活越长寿,越活越看不到头。
我出去打电话给范经理,去楼下等他,二十分钟后,他急匆匆地赶来了,给我带了四万现金。我指指楼上,和范经理道:“人麻烦您帮忙带走吧,我等主任医生来了,办了出院我再走。”
范经理看手表:“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说:“我正好楼下打个盹。”
我说:“真是麻烦您了,真不好意思。”
我拿着范经理给的厚厚一沓钱,鼻子发酸。范经理拍拍我。我忍着。我们一起上了楼,我交了赔偿款,范经理领着盒盒妈和秀秀走了。他们搭电梯,我走楼梯,到了一楼,我在楼梯间坐下了,设了八点的闹钟,抱着膝盖靠着墙打盹。
也有别的人在楼道间打盹,他们有的自带板凳,有的自带被子,我时不时醒一醒,看一看时间,到了七点四十五分,我关了闹钟,打电话给业皓文。忙音响了两下他就接了,他不说话,我揉着眉心,说:“你过来一趟吧,你把冯芳芳送去你说的那个疗养院吧。”
他问:“你没事吧?”
我说:“周主任九点上班,我会去办出院,你过来带她走吧。”
业皓文又问我:“蜀雪,你没事吧?”
我把头埋进了胳膊里,我说:“我很累了。”
我说:“业皓文,我很累了。”
八点半,业皓文来了医院,周主任已经来上班了,我办了出院手续,结清了费用,冯芳芳坐在轮椅上,王阿姨推着她下楼,送她上了业皓文的车。冯芳芳睁着一只眼睛看着我,嘴角一抽一抽的。我背过身去,点香烟,抽烟。业皓文拍拍我,我不想和他说话,就摆了摆手。业皓文并没说话,他往我手里塞了一只面包,一颗苹果。
他带着冯芳芳走了。
王阿姨感叹:“小业是个热心人啊。”
我蹲在地上抽烟,掉了两滴眼泪,说不清是为谁掉的,为什么掉的。
夏娃在毒蛇的诱惑下咬下第一口苹果后,不知道有没有掉过眼泪。
我没有去看过冯芳芳,一次都没有。
我回到宿舍时,范经理一个人在客厅喝茶,看到我,和我说:“都睡下了。”
我说:“我给您写个欠条。”
我找纸笔,范经理点了根烟,打了个手势,说:“我和你说个事儿。”
我说:“您说。”
范经理道:“欠条就不用了,这四万就当遣散费了吧。”
我坐下来,坐在他边上,看他,范经理抽烟,我也点了根烟。他挠挠眉心,捏了捏我的膝盖,一笑,说:”小兔崽子!狡兔三窟!我那儿总不会是你唯一的窟吧?”
我看着房门紧闭的卧室,问:“又有人举报?”
范经理摇头,又重重捏了两下我的膝盖,才把手放回自己膝上,搭着。我说:“是不是因为s的爸爸……”
范经理猛一转头,盯着我,目光如炬:“你哪儿听来的?四季广场哪个嘴上没把门的说的?”
我一顿摇头,说:“不是的,我猜的,”我道,“马路上到处都是扫黑除恶的横幅嘛……”
范经理啧了声,道:“之前不是申请那个什么保护建筑嘛,文物局的文件么下来了,房子他们要收回去,要整修。”
“收回去?”
“嗯,收回去。”
“说收就收?”我问,“那会还回来吗?”
范经理瞥了瞥我,说:“你别看房子破破烂烂,他妈的以前是个什么大文豪的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