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底下是卖烧烤海鲜的,看样子属于一个老板,一顶帐篷放着白色的塑料圆桌,全是一个尺寸,适合多人聚餐,配套的椅子鲜红,用了挺久了,一些椅子的椅腿泛起了粉色。这里坐着两桌人,一桌当地人,十来个,坐得很紧凑,男的卷着裤腿,光着脚,女的擦很红的口红,年纪都不大,有说有笑地讲着我听不懂的话,桌上满是啤酒瓶和花生,桌下还躺着一条黄狗,他们说一会儿,吃一会儿,偶尔往桌下扔点鱼肉,虾壳。黄狗看一看,拿爪子扒拉到嘴边,舔着吃。他们那一桌一直有人在用手机播歌。我还是听不懂,只觉得节奏很欢快,适合跳广场舞。另外一桌坐的是中国来的游客,大声讲着北方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年纪都偏大,男的穿裤衩,polo衫,女的全是花裙子,墨镜不是挂在胸口,就是顶在脑袋上,大晚上还有带着粉色草帽的。边上的一顶帐篷下,好多白色泡沫盒子整整齐齐排成两列,每只盒子外面贴有写有中英双语的标签。生猛龙虾,九节虾,象拔蚌,海星,海蜇,价钱一概是“市价”。
海鲜现点现烤,烤炉就在“生猛龙虾”旁,我们走到帐篷前时,一个瘦猴似的黑皮肤年轻男孩儿正往烤炉上扔一把大头虾。他身后伸出来一只手,递给他一只龙虾,劈成了两半。他也扔到了烤炉上。龙虾青色的触须跳动了下。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冲我们说日文。
我看男人,看他那一身西装,男人和女孩儿说英文。女孩儿听了,先领我们坐下,自己走开了。不不一会儿,她拿了个充电宝过来给我。
男人说:“可以租的。”
我说:“谢谢,谢谢,thankyou,thankyou。”
女孩儿递给我们菜单,男人和她说话,说了好久,叽里咕噜。我插嘴:“你别随便点啊,我还得剩下点机票钱,机票改签可能要加钱。”
我插上充电宝,看着手机充电
男人哈哈笑。女孩儿送了两瓶啤酒过来,她开了啤酒,我做着吸面条的动作:“吸管,吸管。”我说着中文。
男人说了句,女孩儿懂了,拿了根吸管过来,我插进男人的酒瓶里。男人耸起一边眉毛,我说:“你再说一遍,吸管怎么说的?”
我问:“斯里兰卡讲什么语的啊?”
男人讲了一串,我只听到个僧字开头的,我问:“僧什么?”
“僧人的僧,加法的加,罗汉的罗,僧加罗。
我点了点头:“没听过。”
男人微笑,咬着吸管喝啤酒。我点了根烟,往外看,一看看到外面的一张长凳上坐着两个人。我问:“那是两个人还是个雕塑?刚才怎么没看到。”
男人说:“我们从陌生人变成稍微认识的人,现在是彻底变成熟人了,开始没话找话讲。”
我撑起胳膊,动了动手指,算我输,我说什么他都能接下去讲出点尖酸刻薄的道理来,还讲得都对。我承认:“我是觉得有些尴尬。”
“什么尴尬?”男人把手放在了桌上。两只手都放了上来。我第一次在这么亮的环境下看到他的双手。该说是看到他的手套,他带着一双黑色的皮手指,细细的褶痕遍布手套。
男人问:”你是不是好奇我没有的是哪根手指?“
我笑了,朝他伸出手,客气寒暄:“你好,初次见面,大家都叫我盒盒,盒子的盒。“
男人把手放下去了,我撇了撇嘴,往后靠,靠到椅背,塑料椅子的椅背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支撑,沙滩好软,椅腿摇摇晃晃的,我感觉我随时可能仰面躺下。这张椅子不知道被多少人坐过,不知道还能承受多少负重。
我抽了口烟,问男人:“是不是因为我的职业?“
男人讶异,竟然有些慌张,摇着头说:“不是的,不是,只是我……”他左顾右盼,勉强挤出个笑:“我还没做好准备。”
他看上去还很羞愧。他看得懂我,我看不懂他。看来他还有秘密没有完全曝光。而我,我的所有秘密,我都说给他知道了。我又望向那坐在长凳上的两个人。我看清楚了,真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不是雕塑。我还看清了他们的坐姿。女人的双手搭在大腿上,胳膊自然地弯曲着,微微垂着头,有些伤心的样子。男人靠着她。男人看上去比她年轻。男人搓了搓女人的胳膊,靠得更近,他也显得悲伤,悲伤又落寞。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是海。将一片浓稠的黑色延伸得很高很远的海
海浪沙沙地响
我说:“他们是要分手吗?他们是游客吧,像游客,没见过这么白的当地人。
男人看了看,说:“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吧。”
我乐坏了,老顽童一个嘛!有点阿丰的意思。
我说:“要说好不好。“
男人看着我,又说了遍:”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点头,说:“那你说,你是哪里不对。”
“我哪里都不对。”
“我不是要怪你,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哪里错了。”
“我和她就是加过微信,聊过两句,同事之间难免沟通下工作上的事情。”
我憋着笑,望着那对男女。他们换姿势了:男人环抱住了女人的脖子。他把头埋在了女人颈间,我看不到他的脸了。女人还是伤心,要哭不哭,头还是那么垂着。
我想了会儿,说:“你和你同事沟通工作我生气干吗,你根本不懂。”
“对不起。”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