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尔哈朗率领镶红旗精锐完全不理会正被淮泗骑兵砍得人仰马翻的关宁军,绕过修罗屠场一般的战场直奔小房村炮兵阵地。
出击的时机刚刚好,那些可怕的大炮已经沉寂下去了,偶尔一排雷击炮炮弹飞出,准头也大不如前,这一切无不告诉清军:虽然河洛新军几乎将关宁军的血全部给拧了出来,但他们打得也不轻松,炮兵不管是火炮还是士兵,都快到极限了!
只要这些大炮开不了炮就好办,济尔哈朗有信心以迅猛的冲锋突破河洛新军的防御,席卷整个炮兵阵地,将那些该死的炮兵全部砍死,把大炮摧毁……不,不能摧毁,应该缴获!皇太极说了,即便他们打败了杨梦龙,战争也没有结束,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加残酷,所以把这些大炮抢过来是非常必要的,一门大炮能顶一个牛录甚至两个牛录的精锐!
镶红旗的精锐骑兵控制着马速,数千骑兵浩浩荡荡地扫过,很多尸体和还在惨叫的伤兵被硬生生踩进了地里,变成一堆褐色碎肉。每个人眼里都闪耀着仇恨的光芒,从大凌河之战开始,镶红旗就跟河洛新军――――尤其是杨梦龙率领的河洛新军结下了血海深仇,尤其是旅顺之战,旗主岳托被杨梦龙阵斩,整个镶红旗死伤大半,家家缟素,万户恸哭,被斩下头颅被到北京献捷然后筑成京观的可怜虫里就有他们的父亲、叔伯、兄长、弟弟,这样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除非有一方倒下被杀得片甲不留,否则就没有消弥的时候!他们迎着炮口径直冲了过去,完全不在乎这些平射火炮喷射出的葡萄弹可以将他们连人带马撕成碎片!
小房村炮兵阵地确实快到极限了,大半天的恶战下来,这里发射出去的炮弹已经逼近一千发,这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哪怕放到三百年之后也称得上是较为强劲的火力打击,不停地装弹、开炮的直接后果就是大多数炮兵都快累抽了,尤其是160毫米雷击炮的炮组,除了负责校正坐标的炮长之外一个个舌头伸得老长猛喘气,累得跟狗似的。别怪他们,要怪就怪这该死的炮弹实在太重了,八十斤重一发,你装几发试试看?而现在,85毫米榴弹炮、160毫米雷击炮的炮管都烫得可以点着香烟了,120毫米雷击炮还能打上几炮,但射速已经降到三分钟一个齐射,长时间高强度射击让炮管发热膨胀,胀大了不止一毫米,打出去的炮弹命中率直线下降,如果再维持原来的射速,只怕十发炮弹有九发得砸到自己人头上。可以说,镶红旗挑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然而,他们忽视了河洛新军布置在阵地上的那十几门一直没有开火的火箭炮。
看着清军骑兵飞蛾扑火似的冲过来,炮兵指挥官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挺积极的……打仗很积极我可以理解,但是连送死都这么积极我就不能理解了,你们就真的活得不耐烦了么?”
战斗工兵大队队长恶狠狠地说:“少在这里屁话,赶紧开火啊!这帮建奴可不同于关宁军那帮孙子,真让这几千骑兵冲上来,我们可抵挡不住的!”
虽说有炮兵全程协助,仗打得比较轻松,但是在关宁军不计代价的反复冲击之下,战斗工兵大队仍然死伤惨重,还能拿动步枪瞄准射击的只剩下六百来人了,地雷和手榴弹所剩无几,战壕被尸体和土袋填平,真让清军骑兵冲上来,他们除了战死就没别的选择了。
炮兵指挥官说:“急什么?看信号!”
一枚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炮兵指挥官精神抖擞,大吼:“火箭炮――――开火!!!”
早就守在火箭炮旁边,急得两眼冒火的炮兵们二话不说,点燃了导火索,然后撒腿就跑!
火苗在导火索上飞速移动,很快就烧到了尽头。然后,“咻咻咻咻咻咻”,如同眼镜蛇吐出蛇芯,但要响亮百倍的啸响骤然响起,大团白色气浪烟焰飓风般扩散,围眼之间便淹没了大半个炮兵阵地。翻滚的白色烟尘中难以视物,只能看到团团火光不停地膨胀开来,条条火龙高速冲出,在空中拉出条条近乎笔直的弹道挟着可怕的呼啸声扑向冲刺过来的清军骑兵,整个炮兵地瞬间变成了沸腾的火山口!
战马不安地咆哮起来,济尔哈朗眯着眼睛望向那条条火蟒般猛扑过来的弹道,倒抽一口凉气,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起来,如同坠入冰窖中,血液几乎凝固!这股寒意是如此的凌厉,以至于他的脑子都被冰封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该死的河洛新军,到底投入了多少大门轰击他们啊!
紧接着,铺天盖地炸开的火光便塞满了他视野内百分之九十的面积。有十分之一左右的炮弹因为剧烈翻滚而失的,白白打到了战场的空白地带,甚至栽到自己人中间将自己人炸得血肉横飞,但是这不碍事,一门火箭炮十二联装,一次性可以发射十二发火箭炮炮弹,而此时足有十六门这样的火箭炮在朝清军开火,接近两百枚火箭炮炮弹在短短几秒钟之内砸了过来,这是何等变态、何等恐怖的火力密度!战场上的杀声、惨叫声都消失了,充斥耳膜的,除了爆炸巨响还是爆炸巨响,仿佛满天的雷霆都汇聚到了这个小小的战场,都落到了镶红旗骑兵的队形中间!镶红旗骑兵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有一种正站在火山口,末日火山就在他们的脚下轰隆隆地爆炸,天空在颤抖,大地在破烈,烈焰和烧得发红的石头从地下飞了出来……不必被直接命中,光是十几枚火箭炮炮弹同时爆炸引起的震动就足以让一匹健壮的战马站立不稳,倒地翻滚,任你武功盖世,面对这等铺天盖地的炮火,只怕也只能闭上眼睛等死了!
大片大片骑兵发出充满恐惧、绝望与不甘的嗥叫,消失在冲天而起的飞砂流火之中。
成堆士兵像被飓风扫中的树叶一样被冲击波卷起来狠狠甩出十几米开外。
无数战马不是被弹片撕裂就是被雷霆霹雳般的爆炸震得肝胆俱裂,倒地哀号。
威武雄壮的骑兵冲锋场面转眼之间便变成了血与火的炼狱。
镶红旗再一次被团灭……不对,被团灭的只是骑兵,还有几千步兵在后头没动呢。现在这几千步兵双目眦裂,瞪着战场上那一团团被鲜血染得格外嫣红的火光,张大嘴巴,欲哭无泪,欲骂无声。皇太极同样被惊呆了,像尊石像一样呆在马背上,目光呆滞地看着不远处那一堆堆散发着焦臭味的碎肉,看着一名名大清勇士在爆炸形成的火海中翻滚呼号,心脏仿佛被粗暴地撕裂了一般。他的面色变得铁青,随即胀得通红,胸膛风箱似的急剧起伏,一口气喘不上来了。他猛的一拳击在自己的胸口,噗!一股血箭猛喷出来,面色随即变得惨白。他浑身都在发抖,哆哆嗦嗦的抬手指向炼狱一般的战场,发出一声狂嗥:“朕的勇士!朕的青壮!啊――――”
没有人会在意这位雄主的哀号,大家都让火箭炮这恐怖到极点的威力给惊呆了。
杨梦龙狞笑,你兵力再多几倍又如何?你的军队再怎么悍勇又如何?你有千军万马,我有火箭炮!我倒要看看你们的人海能不能敌得过我的火海!看到清军方阵起了巨大的骚乱,他知道时机成熟了,扬起马槊厉喝:“火箭炮再打一轮!枪骑兵,猎骑兵,准备冲锋!”
雄浑的号角声响起,火箭炮再度开火齐射,炮弹汇成一道火红的瀑布,从正在厮杀的士兵头顶飞过,倾泄入清军方阵中间,马上,大片清军士兵被撕裂地面的飞砂流火所淹没,原本森然布列的方阵像是被大风吹过的麦田一样变得七零八落,每个人都在尖叫,受伤的士兵在哭喊,呼叫着军官的名字,呼叫自己兄弟的名字。没有时间给他们重整秩序,呜呜号角声中,一片乌云裹着电闪雷鸣席卷而来,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千五百名枪骑兵,他们排成三排,一千五百支马槊夹在腋下,半米长的剑状槊锋如同水泥桩里探出来的钢筋一样稳定,笔直的指向前方,两条黑色飘带在猎猎飞舞,仿佛随时可能套到敌人脖子上的绞索。后面是两千五百名猎骑兵,他们排成五队,两千五百把长近五尺的苗刀平持着指向前方,所有人的动作都是那样的标准,仿佛是黏贴复制的一般。大地在他们的滚滚铁蹄之下颤抖,天空仿佛也染上了阴霾的颜色,河洛新军苦心磨砺的利刃终于出鞘了,四千名骑兵如同一把挟带雷霆之威的铁锤,以泰山压顶之势砸向清军那已经陷入思维絮乱的头颅!
躲在后面观战的凯瑟琳看得目眩神迷,在胸前划着十字,喃喃自语:“史诗般的画面啊……恐怕只有在神话和史诗里才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吧?”
在对战争还保留着太多过于浪漫的幻想的威尼斯女伯爵眼里,这一幕无疑是极其华丽、壮观的,只有那些顶级画家才能描绘出的史诗画面,然而在清军看来,这一幕却是如此的恐怖,就算是地狱的大门打开,百万恶灵潮水般涌出漫过原野朝他们扑来,也不会如此的让他们恐惧和绝望!河洛新军的重骑兵一直是他们的噩梦,现在,在他们被火箭炮轰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噩梦再度降临了,跟以前一样,他们仍然无从招架!
皇太极双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瞪着高速冲撞过来的河洛新军重骑兵,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他骑着一头高大的白驼,身披重甲,手持马槊,白驼四条细长的腿撒开蹄子,冲刺的速度居然比战马还要快得多!一位红袍女将与他并肩飞驰,红色披风大旗似的飞扬起来,风驰电掣。在这两位身后就是那些一次次让清军蒙受耻辱、咽下失败苦果的枪骑兵,他们骑着异常高大的战马,一言不发,目光如冷电,如同一道道飞速移动的铁墙。皇太极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嚎叫:“杨梦龙――――”呛一声拔出长剑,策马就冲了过去。现在他已经不去想别的东西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将这个让他功败垂成,甚至即将摧毁他一手建立的帝国的家伙劈了!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马缰被人死死拽住,是豪格。这位仁兄也挂了彩,一块弹片从他脸颊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叫:“父皇,不能去,不能去!”
皇太极咆哮:“滚开!朕要手刃了那个妖孽!朕不会输给他,朕绝对不会输给他的!”那神色,竟有几分癫狂了。
豪格绝望地叫:“关宁军开始溃逃了,这仗我们没希望了,赶紧撤吧!”
皇太极扭头一看,果然看到关宁军把“祖”字和“吴”字大旗扔得到处都是,两三万人两片脚掌上下翻飞,一座山似的垮了下来。清军的督战队拼命挥动马刀砍杀逃兵,还没砍几个就被撞翻,然后一双双大脚踩过去把他们生生踩成了肉泥。火枪手一个排枪过去,溃兵倒下一片,但是没有鸟用,没等他们变换队形就被溃兵踏成了肉酱。河洛新军全线压上,无数关宁军将士在惊惶逃窜,无数个嗓子在惊恐狂叫,无数个嗓子汇成一道惊雷:“败了!败了!”
皇太极发出嘶哑的狂叫:“不许逃!给朕站住,不许逃――――”策马就要朝溃兵冲过去砍杀那些溃兵,这位雄才伟略的枭雄,现在竟近乎半疯了。豪格咬咬牙,矛杆一抡击在皇太极的头盔上,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趴在马鞍上,一时间失去了知觉。豪格冲一众看傻了眼的白甲兵咆哮:“保护皇上撤退!!!”
上千白甲兵如梦初醒,护住皇太极急急忙忙的往北京方向逃窜。正黄旗的骑兵紧紧跟上,这一战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护送皇太极回京,只要皇太极能活着回到北京,他们就还有希望!
干完这一切,河洛新军那滚滚向前的铁骑离清军也不远了。豪格一言不发,手持长矛走到阵列最前方,将长矛尾端的长钉扎入地面,矛尖指向战马的颈部,放声狂吼:“来吧,杨梦龙!来跟我决一死战吧!!!”
原本军心已经离散的镶黄旗将士见状,纷纷发出一声狂啸,转身返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一簌簌长矛指向高速冲刺过来的战马颈部,弓箭手拉开弓强,朝已经近在咫尺的枪骑兵射出重箭。他们也知道河洛新军的钢制铠甲和头盔坚不可摧,哪怕让他们顶到六七米放箭也射不穿,但他们仍然在拼命放箭,他们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呼啸而来的枪骑兵,哪怕已经兵败如山倒,他们一样会死战到底!
满洲八旗,不可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