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仅仅只有额哲觉得有问题,整个天雄军都觉得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两万五千余步骑军出塞征战,声势浩大,然而一连几天,除了额哲这边打了一仗,并抢到几千只羊之外,沿着秦直道向鄂尔多斯高进军的钱瑜,张开一个连绵二十余里的扇面向察哈尔右翼前旗推进的雷时声,都没有遇到敌人,似乎已经集结起来准备大干一票的蒙古大军一夜之间从草原上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了似的。钱瑜倒无所谓,他的任务是直插鄂尔多斯高原,不管有没有人阻击他都是要去的,一插到底就是了,而雷时声却多了几分顾虑,毕竟他的军团是以步兵为主的,面对的又是蒙古高原上实力颇为强劲的土默特部和察哈尔部,他不能不慎重。
“老祖,如果你是鞑子的头头,会用什么战术来应付我军此次大举出击?”宿营的时候,雷时声一只手捧着牛肉罐头,用刺刀将牛肉块切碎,一块块的送进嘴里嚼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地图,眉头拧成个大疙瘩。
祖大弼狼吞虎咽的啃着一条羊腿,说:“我军锐气正盛,兵甲精利,这些都不是秘密,鞑子也不是蠢货,他们肯定不会正面迎敌的。如果让老祖来指挥,肯定是将主力隐藏在老虎山、白泉山那一带的山区,等你们远道来攻,同时派出大批精锐游骑不断骚扰,疲惫你们,等到你们体力和补给都耗得差不多了再倾巢出动,将你们团团围住!”他咂了咂嘴,说:“坚壁清野、游骑袭扰、以逸待劳,这些套路鞑子都熟得很,不知道多少名将就栽在了这三板斧上。”
雷时声沉默半晌,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是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我总有一种感觉:鞑子早就知道我们要出塞征讨他们了,他们早有准备!”
祖大弼吓了一跳:“老雷,这玩笑可不能开,会死人的!”
雷时声摇头说:“不开玩笑,直觉告诉我,在前方隐藏着绝大的危机,如果我们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粉身碎骨!”
祖大弼回想出塞以来所遇到的种种情形,不得不承认雷时声说得有道理。他恨得牙痒痒的,说:“是哪个王八蛋如此丧心病狂,竟向鞑子泄露这等机密?老子劈了他!”
雷时声冷笑:“除了那一拨人,还能有谁?”
祖大弼自然知道雷时声所说的“那一拨人”到底是谁。在大同这边呆了大半年,他们已经充分的感受到那一拨人的力量是何等的恐怖了,上至中枢诸公,下至布衣黥首,都要直接或者间接的听命于他们,为他们所用,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也就天雄军这种一旦到了一块地方马上像水泥钉一样牢牢的钉在那里,并且非常逆天地将那块地方发展起来,让老百姓受益,从而赢得老百姓的支持的另类军队能够跟他们抗衡,换了别的明军,要么被他们同化,和光同尘,要么主帅让他们轻而易举的玩死,然后整支军队被扯得支离破碎,没有其他可能了。他狠狠的说:“回头再找他们算账!”
雷时声从一名参谋手里接过茶汤,喝了一大口,眉头稍展,说:“账肯定是要算的,但是,现在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已经陷入泥沼中去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陷越深,找不到应对之策的话,这片草原就是我们的坟墓!”
祖大弼挠着头说:“我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鞑子的战术太无赖了!”
雷时声眼睛一亮:“无赖?对付这种无赖的战术,就只能用更无赖的战术了!”他放下茶汤,手指飞快的在地图上比划着,喃喃自语:“还不到中秋气温就快速下降了,今年的冬季肯定比去年还要难熬,那帮鞑子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集结大军,试图破边而入,抢到足够的粮食好过冬……没错,他们的目的就是抢粮!而我军大举出塞,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不得不把原本打算用于破边抢粮的兵力用来对付我们!他们坚壁清野,让我们找不到他们,只能在草原上白白消耗给养,固然是令人恼火,但是他们也让我们给拖住了,在消灭我们之前是万万不敢轻易攻击边塞的,因为他们一旦对边塞发动攻击,就等于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目标,我们就可以咬住他们了!”
祖大弼无奈地说:“那又如何?这帮该死的无赖完全可以一直躲着,不去攻击边塞,继续跟我们耗的!”
雷时声狞笑:“跟我们耗?他们耗得过我们么!我们仅小麦就有十万石的积储,银川那边更有三十万石大米可供调动,这些粮食够九边将士吃一年还有富余,他们拿什么来跟我们耗!我们没打着他们最多是浪费了一批粮草,打道回府就是了,他们可不行,要是错过了这次劫掠的机会,他们就会有很多部落熬不过漫长的冬季了,他们能有多少时间跟我们耗?”
祖大弼恍然大悟:“对哦,早在出发之前侯爷就吩咐过不必刻意追求什么大胜,只要能挫败鞑子破边劫掠的企图就是胜利,现在鞑子坚壁清野,看似占了主动,实则已经陷入被动了,即便是继续维持这种你打不着我,我也打不着你的局面,对我们也是非常有利的!”
雷时声笑说:“所以我军只需缓缓前进,同时多派斥侯维持注意方圆百里内的风吹草动就行了,我倒要看看鞑子有多少耐心跟我们耗!”
祖大弼深以为然。本来卢象升就没有要求他们要斩获多少首级,歼灭多少敌军,小胜即可,时间又是在他们这一边的,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去冒险了。于是,雷时声马上变更了部署,将骑兵威力警戒幕张得更开,但是大军的行军速度却从一天六十里降到了一天二十里,而且方向也变了,不再是以乌兰察布为目的,而是忽左忽右的移动,悠哉得很。那些蒙古籍骑士更是欢乐,居然四处追逐狍子野兔,在发泄自己过于旺盛的精力的同时也为大军带来大量新鲜的肉食,让吃腻了肉罐头的士兵们大饱口福。
正如祖大弼所料,在乌兰察布一带的老虎山、白泉山中,隐藏着一支规模庞大的大军。土默特部、察哈尔部、喀尔喀部、科尔沁部、翁牛特部、熬汉部、奈曼部等众多蒙古部落青装尽聚于此,紧张地注视着天雄军的一举一动。天雄军在边关地区严厉打击走私活动的举动严重损害了这些蒙古部落的利益――――由于与后金走得很近,他们是没有资格与天雄军互市的,天雄军不允许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生产出来的钢铁最终变成鞑子劫掠边关的帮凶。因此这一年这些蒙古部落过得颇为狼狈,粮食、布匹、茶叶这些生活必须品越来越匮乏,很多人都是饥一餐饱一顿的苦熬着。好不容易熬到秋季,战马膘肥体壮,牛羊也储足了膘,可以跨上战马杀向边墙,狠狠的抢上一票了,结果又遇上了天雄军主动出击,将他们压了回来,他们那个恨,就别提了!
对于游牧民族而言,能否从农耕区获得额外的补给可谓生死攸关――――不管是硬抢还是通过互市获得,总之一定要获取,否则整个族群的处境将会变得异常艰难。在天雄军来到边关之前,他们要获取这样的补给并不难,延安、大同、榆林、银川……这些地区都成了他们固定的牧场,看到收成好了就杀过来抢一票。然而现在却不行了,该死的天雄军将漫长的边境守得跟铜墙铁壁一样,更不时越过边墙跑到草原上来收人头,屡次犯边都让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真是可恶透顶!从晋商那里得知天雄军精锐尽出,远征乌兰察布后,各部落一致认为是天赐良机,长生天保佑,将这支红衣军团送到了他们的主场!他们马上就结成联盟,在乌兰察布一带埋下伏兵,准备灭了这支规模庞大的步骑军!
然而现在,天雄军似乎已经识破了他们的企图,并没有直奔乌兰察布而来,而是在半路上磨蹭,这种磨蹭一下子让蒙古联军陷入了被动的局面。按计划,他们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在乌兰察布一带歼灭了雷时声军团之后马上挥师南下,进攻大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天雄军一年的劳动果实劫掠一空,然而现在天雄军在半路上磨蹭,死活不肯进入伏击圈,他们每磨蹭一天,留给蒙古人劫掠的时间就少一天,这对蒙古人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明军往东移动了二十里!”
“明军往西移动了二十里!”
“明军再次向东移动二十里,折回了原点!”
“明军向乌兰察布挺进了二十里!”
“明军缩了回去!”
每天斥侯传回来的消息都惊人的相似,如果根据斥侯的报告将天雄军移动的路线在地图上画出来的话,你就会发现,天雄军压根就没有怎么动,都是在原地兜圈子,追羊猎兔,甚至结网捕鱼,完全将打仗当成了公费旅游!众部族族长哭笑不得,明军将领也真是恶搞得可以了,居然想出了这种损招!天雄军有兴致在草原上兜圈打猎,蒙古人可没有兴趣,他们还要抢粮过冬呢!
怎么办?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土默特部族长伯颜身上,他可是盟主,现在是时候站出来了。
伯颜浓眉一掀,斩钉截铁的说:“既然他们不上当,我们也别在山里浪费时间了!我们攻打应州,然后半路设伏,如果他们来援,我们就把他们一网打尽;如果他们不来援,我们便攻破应州,同样可以大抢一票!”
应州距离大同约两百多里,同样也是战略要地,明武宗朱厚照曾指挥大军在这里跟蒙古军狠狠的打过一仗并且取得大捷,此之过后很长一段时间蒙古人都不敢再犯边,就算犯边,也远远的绕开应州这个倒霉的地方,免得又遭到明军的猛烈打击。天雄军在应州这边也开垦了四十万亩军田,种植红薯、土豆、棉花、小麦,此外还开垦了大片贫瘠的土地种上狼尾谷,由于应州气候干旱,土地贫瘠,今年的收成并不是很好,跟银川那边没得比,但是那堆积在仓库里的面粮、小麦,那一袋袋的棉花,对于蒙古人而言仍然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最美妙的是,据他们掌握的情报,应州城只有区区八百守军,而且这八百守军里只有三百是天雄军,剩下五百是边军改编的,战斗力跟天雄军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以数万铁骑打这么一个只有区区数百人防守的小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伯颜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蒙古大军偷偷开出山区,绕了一个圈子,远远的避开天雄军,朝应州城狂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