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大捷!”
“我军在旅顺二王屯大败建奴,斩首七千!”
“奴酋岳托、杜度被我军斩于阵前!”
……
骏马像疾风一样从田野、乡村、城镇狂飙而过,每到一处,边关传骑便放开嗓门,吼着同样的话。他们的嗓子早就沙哑了,几乎喊不出声了,但仍然吼得声嘶力竭。他们只觉得心里痛快,明军有多少年没有打过这样的大胜仗了?尤其是跟建奴,几十年来一败再败,不是丧师就是失地,侥幸守住个宁远,斩首几百级便举国欢腾了,现在竟斩首七千级,俘虏三千,他们这些边关传骑都觉得万分自豪。
在京津民众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沙哑的吼声一直朝着北京城传递过去。
北京城里一切如常,达官显贵继续挥金如土锦衣玉食,贩夫走卒继续为三餐一缩奔波,流民继续为活下去而挣扎,大家仿佛像是忘记了旅顺正在打仗,忘记了数万将士正在前线与后金展开血肉搏杀,该怎么过的还是怎么过。只有在茶楼酒肆里,偶尔会听到一些热血青年议论一番,都是忧心忡忡的。对于北京人来说,旅顺前线的战事固然很揪心,但也正因为很揪心,所以他们才不敢去过份关注,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明军让他们失望得太久了,他们害怕过份关心会继续受伤,所以选择了冷漠,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一声霹雳般的大吼打破了北京城的平静:“旅顺大捷!我军于旅顺二王屯阵斩建奴岳托、杜度二贝勒,斩首七千!”
路上的行人倏地停下了脚步,正在叫卖的小贩下巴脱臼了似的张着跟发不出声音,正在茶楼里吟诗作对的秀才瞪圆了眼睛,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匆匆掠过的边关传骑,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然后他们又听到一声大吼:“旅顺大捷!”
崇祯正端坐在龙椅上,处理着烦心事。他最大的烦心事有三桩、流寇、荆襄叛军以及旅顺战事。
打从杨梦龙、卢象升相继被调往旅顺之后,原本铜墙铁壁一般的防线竟开始出现漏洞了,流冠进犯中原之势愈演愈烈。荆襄叛军更加猛,攻下荆州、随州之后顺流而下,水陆并进,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激战,竟拿下了武汉三镇,至此,大半个江汉平原尽数落入他们手中,湖南、江西、安徽、四川都受到严重的威胁!最最要命的是,荆襄叛军的胜利让分散在江西、安徽、湖广甚至福建各地的流民草寇倍受鼓舞,趁着官兵顾此失彼之际揭竿而起,冲州撞府!他们没有荆襄叛军那么强的战斗力,但是也足以让官兵焦头烂额了,一时间,湖广、四川、安徽、江西四面生烟冒火,穷山恶水之间响彻起义军的马蹄声。如此危殆的局面让朝野内外为之震骇,越来越多的官员要求把旅顺前线的精锐部队撤回来,搞定湖广叛乱,不然他们没法干了!就连那些一向对军国大事漠不关心的皇亲国戚也慌了神,荆襄叛军太恐怖了,不仅能拿下任何一座雄城,还会治理地方!是的,他们真的会治理地方!他们不像流寇,打下一地抢光一地,然后将活命的粮食都被抢光了的老百姓裹挟着向下一个目标进发,他们专挑大块头打,每打下一地便开仓放粮,烧掉土豪劣绅家的账本,把田地、牲畜、农具、种子分给老百姓,让他们选举有才能的人担任乡镇官员,组织生产,兴办私塾为孩子提供免费教育,甚至还向老百姓提供他们从南阳弄到的辣椒、土豆、亚麻、陆地棉经济作物的种子,教老百姓一些可以增产增收的技术,比如说用一些植物制成杀虫药杀虫,用动物的粪便和晒干的杂草制造沼肥等等。这些措施让他们轻而易举的赢得了民心,一听说要招兵,家家户户有个半大的男孩子,都敲锣打鼓的往军营送。这种局面让整个明朝的缙绅和士大夫惊骇欲绝,这简直就是在断他们的根哪!很多大臣都哭着喊着说别管旅顺了,甚至连流寇都别管了,赶紧集中全力把荆襄叛军给灭了,不然大明肯定会完蛋的!
崇祯也暗暗心惊,荆襄叛军闹得太大了,三两下把武汉三镇给打了下来,现在南方都给卷入叛乱中去了,无数平民怒吼着“打土豪,分田地”,揭竿而起,削木为兵,不知道多少土豪劣绅被挂到了树梢上,整个南方都乱套了!最可怕的是,荆襄叛军拿下武汉三镇后还不满足,他们一边大肆扫荡着湖北缙绅的残余,一边向湖南挺进,看那架势,他们是要一直冲到广州去了!虽说他也希望荆襄叛军能帮忙将湖广缙绅集团给扫掉,然后杨梦龙再去摘柿子,在这片再也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的土地上大展拳脚,为大明的国库带来充足的粮食和银钱,可是眼看着荆襄叛军横冲直撞,登高一呼从者如云,就连卫所的军户甚至明军的正规军也大群大群的跑过去加入他们的队伍,他还是一阵恐惧,万一这个雪球失控了,朝北京辗压过来,他可如何是好?
“等杨卿家、卢卿家击退了建奴,朕便命令他们回师,剿灭荆襄叛军!”大老板拍着胸口保证。
但这个保证是无法让人满意的。湖广是大明的粮仓,现在被人放了一把大火,有可能将大半个国家卷入火海中,他们如何放心得下?群臣强烈建议马上撤军,先摆平了荆襄叛军再说,不然就完蛋了!正吵着,当值的太监曹化淳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直走到金阶前,跪下,叫:“皇上,河洛新军、天雄军的监军吴永和曹桓回来了!”
群臣顿时噤声,他们这才想起就在昨天,杨梦龙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率领明军出城,跟后金决战,到现在都胜负未知呢!崇祯险些站了起来,急急的叫:“他们回来了?旅顺那边打得怎么样了?快,快宣他们进来!”
曹化淳应了一声,下去。很快,吴永和曹桓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扑到金阶前,嘶声嚎叫:“皇上,大……大捷,大捷啊!”
崇祯霍地站了起来,嘴唇微微哆嗦着:“大……大捷?也就是说,打赢了!?”
吴永嘶声叫:“赢了,赢了!”
曹桓激动得脸部肌肉直抖:“不仅打赢了,还把建奴给打惨了!此役,我军在二王屯以少胜多,大败建奴,斩首七千余级,阵斩奴酋两名贝勒,生俘三千余人!皇上,大捷啊!”
朝堂轰的一下炸开了,一直保持微笑闭目养神的温体仁那双眼睛有多大就瞪多大,话都说不利索了:“多……多少?斩首多少?”
两个死太监异口同声:“斩首七千余级,生俘三千人,还阵斩了建奴两名贝勒!”
温体仁失声叫:“开玩笑吧!”
侯恂说:“是啊,斩首七千余级,也太匪夷所思了!”
孙承宗皱着眉头,目光投了过来,显然这个老头也不大相信这等夸张到登峰造极的战绩。
崇祯面色连变几变,最后还是稳住了神。虽说乍听斩首七千余级他也很激动,但毕竟是被忽悠得多了,没那么容易上当了,鬼才知道是不是虚报战功呢。他问:“可有奏折?”
曹桓说:“有有有!”拿出奏折双手呈上。他呈上的奏折有两位,一份是他本人写的,一份是卢象升写的。吴永呈上的奏折则只有一份,杨梦龙懒得写,由他代劳了。崇祯先打开卢象升的奏折,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又回过头来逐句逐句的看,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完了,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卢象升没有添油加醋,但字里行间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还是让年轻的天子为之震骇。看完了,他又拿起曹桓的奏折看,这位仁兄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什么杨梦龙亲冒矢石冲锋在前连杀数十人,什么卢象升率铁骑连冲十余阵,每一次都血肉开路,写得是有鼻子有眼,当看到杨梦龙一槊将岳托挑下马,然后将他拎起来迫使其跪下,一刀斩下他的头颅时,崇祯面部肌肉颤抖得厉害,眼睛都蒙上了一层血光;当看到卢象升一槊刺死杜度,率领明军铁骑踏破后金步骑方阵所向披靡时,他的脸一直红到脖子去,大手一扫将奏折扫出老远,发出一声大吼:“杀得好,杀得好!总算是替朕出了一口恶气了,哈哈哈……”说到激动处,这位自登基之后脸上就再也没有过真正的笑容的天子跳了起来,放声大笑,那神色竟有几分癫狂了。
群臣相顾骇然,离得近的孙承宗眼疾手快,捡起一份捷报扫了一遍,同样面色大变,激动得站了起来,但身体摇摇晃晃,力不能支,还是坐了回去,老泪纵横,喃喃说:“赢了,赢了!战死在大凌河畔的几万将士,终于可以瞑目了!”
温体仁也抢到了一份,一目十行的看完,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赢了,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真的打赢了,而且还把建奴打得这么惨!用不着亲自去一颗颗的数首级,他都知道这一仗明军真的大获全胜了,因为虚报战功是有技巧的,如果要往战绩里灌水,没有一个人会把斩首和俘虏数量写得如此明白,有整有零,只要看一眼斩首数量和俘虏数量他便知道,那小子真的带领明军,取得了一场数十年未见的大胜!
那家伙,难道真的是吴起重生,霍去病转世么,竟然这么能打!
惊疑不定的同时,他也感到一丝轻松,这次建奴真的是被打得伤筋动骨了,总该消停几年了吧?他这个首辅也可以轻松一点了。不过,这一念头一掠而过,危机感像六月的乌云一样罩了过来。他可没有忘记,杨梦龙不仅百战百胜,还是屯田经商的高好,这样一个人物,岂肯屈居他人之下?如今他取得了一场空前大胜,这场大胜会将他推向声望的顶峰,说起来不可思议,但是,最多再过几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真的有资格问鼎首辅宝座了!
不能再让他继续取得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