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骥浑浑噩噩的从舞阳千户所里出来,满脑子都是小麦、土豆、代理之类的字眼,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由此可见杨梦龙忽悠人的功夫真是厉害,能把人活活忽悠瘸!那几名家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很替他担心。等到他坐上马车后,年纪最大的那位家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少爷,你这是把自己全副身家都砸进舞阳了啊,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
程骥截口说:“没有万一,我知道这一次一定行的!”
那名家丁说:“可是我们看不出那位杨大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这样孤注一掷,要是失败了……”
程骥说:“要是失败了,只能算是天要绝我!杨大人的计划很详实,可行,他很有信心,因此我也对他有信心。”他捏紧了拳头,“就因为没有一个像样的粮源,我处处受气,爹根本不拿正眼看我,这次我一定要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那名家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叹了一口气,不说了,再说程骥也听不进去。程骥是庶出,老爷酒后乱性,跟一名出身卑微的丫环生下来的,出身自然没法跟正妻生下的长子相比,从小到大在家里都是受气的角色,处处被人看不起。现在程老爷年纪大了,把生意交给了他和大哥打理,程家手里几处较好的粮源全给了大少爷,而他只分到一笔钱,一处粮源也没有,只能在南北直隶四处奔波,寻找着粮源。现在明朝哪里都缺粮,想找到一个理想的粮源谈何容易?尽管他苦心经营,可几年下来,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反倒是大少爷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老头子对大儿赞不绝口,程骥自然心中不忿,憋着一股劲要跟大哥一较高下。现在机会来了,他毫不犹豫的押上了自己全部身家,都有点孤注一掷的味道了。不过,他敢于孤注一掷,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杨梦龙造水车、挖深井、配制农药、用鸡鸭消灭蝗虫、开设免费的学堂等等一系列卓有成效的举动给了他很大的信心,整个南阳府都让干旱和害虫折磨得一片哀鸿,只有舞阳千户所这边获得了丰收,他认为在舞阳千户所的投资迟早能换回丰厚的回报。搞投资就是这样,当发现了一支潜力股之后就要尽快下手,如果迟疑观望,等到潜力股变成了牛股,恐怕就没有你下手的机会啦。
目送程骥走远,筱雨芳有些担心的扯了扯杨梦龙的袖子:“你……你一下子要人家这么多钱,真的没事吗?”她实在有些担心,从小到大她管过的最大的一笔钱也就几百两银子,程骥一下子砸过来好几万两,把她给吓住了。
杨梦龙笑呵呵的说:“能有什么问题?”
筱雨芳说:“拿了人家的钱,万一没有那么多粮食给人家,你怎么办?”
杨梦龙说:“我敢拿他的钱就不怕没有粮食给他!你就放心吧,没事的,如果真的还不了了,大不了让他把我割肉卖了抵债好啦。”
筱雨芳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我都坐卧不安了你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没心没肺!”
杨梦龙头嘿嘿一笑,转身往里走,边走边咕哝:“这下好了,工匠们的工钱有着落了,炼钢厂的资金缺口补上了,开垦军田的资金也解决了,没准还有剩余,可以再建一所免费的学堂,两座澡堂……耶,有钱的感觉真爽!金够败,金够败……”
筱雨芳条件反射般塞住耳朵,以免魔音入耳。这家伙,每次有了进账啃定要哼上那么几句,唱就唱吧,还五音不全,听得她有种跳河的冲动,一来二去,整个千户府上上下下十几号人都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杨梦龙唱上,马上塞耳朵,那动作绝对是亚光速。大家都这么不给面子,杨梦龙有些不爽,不过想想自己的确实不是唱歌的料,还是算了吧。
程骥动作很快,仅仅是三天之后,就把二万五千两现银给送了过来,并表示正在寻找买家,将他设在各大城市的产业一一脱手,回笼资金,颇有点买定离手的味道了。拿到这么大一笔钱,杨梦龙自然是大喜过望,有了这笔钱,他可以干很多很多事情了!
好吧,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杨梦龙确实有理由得意,不过,接下来他就得意不起来了,因为老天爷是不会让一个人长久的得意的。
经过几天的紧张劳动,收割小麦的工作顺利完成,共收获小麦五万石。四万多亩田,才这么点产出,放到现代肯定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但是考虑到这是小冰河时期,天灾频发,这个产量已经算不错了,至少军户们吃上饱饭之后还有一点粮食外售,赚几个小钱养家糊口。杨梦龙勉强能接受,今年也就这样了,明年再加一把劲,干一票大的,争取早日过上躺在钱堆上打滚的好日子吧。身为一名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到大都不缺钱花的富二代,这段时间他都快让缺钱的痛苦给逼疯了,再也不想尝试这种滋味啦。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骨瘦如柴。
“滚开,滚开!”
大道上烟尘骤起,二三十匹快马四蹄生风,沿着大道,马上骑士神情骄横凶恶,目中无人,丝毫不顾大道上无数军户正在搬运麦秸,纵马狂飙,所到之处惊呼连连,好多人险些被踩伤。这群鲜衣怒马的蟹党一路横冲,来到舞阳千户所前,勒住马缰。带头那个一张脸瘦巴巴刮不出几两肉的中年人捋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打量着修缮一新的千户所,又把贪婪的目光投向远处军田里郁郁葱葱的庄稼,小小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忽然桀桀怪笑:“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刚开始有人说这帮穷军汉又是挖深井又是造水车,把军田料理得很好,我还不信呢,现在看来,他们确实是折腾出一点门道来了。”
瘦子身边一名红衣武士跟着笑:“确实有点门道,这回我们定要让他们大大的出一回血才行!”
又一名红衣武士说:“那是!姓张的不走运,死在了定兴,换了个榆木脑袋的愣头青来当千户,这家伙压根就没有把我们大人放在眼里,上任都好几个月了也没有去拜会大人,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依小人之见,最好把他今年的收成全部拿走,把他的产业全部要过来,再给他寻几处错处狠狠的治他的罪,让他知道在南阳到底谁说了算!”
瘦子摆摆手,说:“话可不能这样说,这位杨千户还是有点能耐的,我们……”话刚说到半截,便被一声咆哮打断了:“是哪个王八蛋在老子的地盘上横冲直撞,撞倒了那么多人?给我滚出来!”
这一彪人马愣了一下,遁声望去,只见好几个板寸头大步流星的朝他们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军户……那帮军户穿的衣服都还算完整,没几个补丁,看样子是才穿了两三个月的新衣服。为首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一个怪异的板寸头,下面是一张看起来圆圆的、喜气洋洋的娃娃脸,不过现在这张娃娃脸已经鼓了起来,怒形于色,瞪着这帮鲜衣怒马的骑士,一副要砍人的样子。他左边是一个百户打扮的娃娃脸,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斜眼看着瘦子,嘴角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一看就知道是个让人头疼的刺头,右边则是一肌肉发达相貌憨厚的大汉,看起来挺可爱的,但是他那醋钵大小的拳头一点也不可爱。后面还有好几名身材高大的汉子,都是一色劲装,挎着一把三尺长刀,右大腿外侧还别着一把短刀,神色不善的瞪着他们,似乎对他们这种横冲直撞的行为十分不满,随时可能拔刀砍人。
瘦子愣了一下,见这帮家伙都是一身军户打扮,马上恢复了一贯的嚣张,用马鞭指着那个娃娃脸,倨傲的喝:“我乃南阳卫都指挥使刘锦堂刘大人的幕僚,你们是舞阳千户所的军户吧?叫你们千户大人出来说话!”
娃娃脸双手往腰间一叉,语气不善:“老子就是舞阳卫指挥使,杨梦龙!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老子的地盘上策马狂奔,撞伤了这么多人,这笔账咱们有得算了!”
“舞阳卫指挥使?”那个瘦瘦的幕僚一副要狂笑的冲动,居高蓝下瞅着杨梦龙,不无嘲弄的问:“小子,你刚才说自己是什么?”
杨梦龙说:“舞阳卫指挥使!兵部亲自任命的,怎么,有意见啊?”
瘦子狂笑:“舞阳卫……哈哈哈,舞阳卫!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捂着肚子在马背上笑得前俯后仰,随时可能掉下来。他还算好的,他身后那帮骑士的表现才叫夸张,一个个笑得直打跌,随时可能掉下来。跟在这个瘦子后面的那名浓眉大嘴的武士指着杨梦龙笑得直喘:“舞阳卫……哈哈哈……一个只有三天两头要到刘大人府上求爷爷告奶奶弄点钱粮打发日子的叫花子头头,居然也敢自称是一卫指挥,真是笑死人了……”
杨梦龙瞪着这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的家伙,脸色越来越黑,就连跟在他身边的王铁锤、薛思明、许弓、蒋正等人,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们被鄙视了,被人家集体鄙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