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原本有“塞上江南”的美誉,盛产优质稻米和小麦,物产丰饶,作为宁夏首府的银川自然是富甲一方。但是自明朝中后期开始,宁夏连遭兵灾,经济一落千丈,银川也以惊人的速度衰退了下去。不过现在,银川城已经变了样,那些垃圾和瓦砾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在废墟上,一幢幢两层半高小楼房成片出现。这些小楼房都是用红砖和水泥砌成的,比土木结构的楼房更加坚固,同时也能防火,历史上那种叛军放一把火,全城一片火海的惨状已经不大可能出现了。街道两边都修了自来水管道和排污管道,不过都藏在地下,看不见而已。尽管银川并不缺水,但天雄军还是砸钱建起了一座巨型封闭式水池,将干净的湖水从远处引入水池中净化,然后再通过管道输送到千家万户――――要交钱的,每户一年要交纳两百文铜钱的水费,不过老百姓都觉得值,有了这个自来水厂,他们就可以跟河流和湖泊里的浑水说再见了。
按照老习惯,天雄军也在银川城里建了好几个大型浴场,全天提供热水,银川人很快就养成了干完一天活之后到浴场去泡个澡的好习惯。现在额哲和他那帮心腹正泡在热水池里,用肥皂使劲搓着身体,搓得浑身都是肥皂泡。泡在水里,额哲只觉得浑身舒坦,不禁感慨:“汉人真会享受啊,这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
包图克把肥皂泡弄进眼睛里了,疼得他哇哇大叫,惹得蒙古汉子们放声大笑。他用池水洗了洗,眼睛才好受一点,但仍然在流泪,有些狼狈的说:“可惜呀,我们不知道怎么建这种大型浴池,出了银川城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享受了。”
包图克的弟弟斡鲁说:“我们可以向这些汉人学习,在草原上建一座这样的浴场,这样就可以天天洗澡,再也不用带着一身牛粪味跟女人上床了!”
包图克说:“想得美,汉人会教我们才怪了!”
额哲瞪了这帮活宝一眼,说:“都闭嘴!给我记好了,这天雄军不同于我们以前所遇到的明军,在他们面前一定要慎言慎行,不要做出什么让他们误会的事情来,我们惹不起他们了!谁敢惹麻烦的,我要他脑袋!”
一帮子桀骜不驯的蒙古武士都哆嗦了一下,他们在塞外吃风沙吃得太久了,骤然来到银川这样的大城市,还真起了点歪心思,吃了一通警告,赶紧将那些歪念收起……害群之马不管去到哪里都不讨人喜欢,额哲最讨厌那种净给族群惹麻烦的家伙,一旦让他逮住,剥皮抽筋没商量!
洗完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额哲迫不及待的跟着仆人,来到钱瑜的将军府,卢象升已经在这里准备好酒菜等他了。
酒菜淡不上很丰盛,八个热菜八个凉菜,八荤八素,不过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就要流口水了。酒是兑了土豆酒的马奶酒,既有马奶酒的醇香又有土豆酒的浓烈,很对额哲的胃口,这家伙都没有功夫去看卢象升的面色了,坐下后拿起碗筷甩开腮帮子狂吃,弄得杯盘狼籍。卢象升突然发现,跟这位比起来,杨梦龙的吃相绝对称得上是斯文了。不过这些在草原上长大的汉子几乎是从一出生就要为生存而挣扎,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学不来举止粗鲁一点,吃相难看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没必要苛求太多啦。
卢象升和钱瑜在见识了这位仁兄那狂牛的吃相之后,算是没有胃口吃下去了,一杯接一杯的向额哲敬酒。其实这奶酒真的不怎么符合中原人的口味,不少天雄军官兵都抱怨过,但是这酒有个好处,既能提神又能解渴,还能顶肚子,一袋马奶酒下肚,一天不吃东西都能生龙活虎,对于军队而言实在太有用了,所以上至卢象升、钱瑜、雷时升、祖大乐这些大将,下至马夫小兵,都在努力适应马奶酒――――难不成出了边墙,远征后套和西套,他们还能指望有人天天给他们做饭煮汤?两袋马奶酒三斤肉干就是三五天的口粮了,到时候习惯不了你就死在那里好了,草原可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额哲吃得正高兴,包图克两脚带风的跑进来,惊谎失措地叫:“小王子,不……不好了!阿速死了!”
额哲大吃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包图克说:“他吃了太多的米饭和肉,给活活撑死了!”
额哲连额头的青筋都一根根的鼓了起来,想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真是邪门了,一名体壮如牛的武士居然死在了饭桌上,见鬼!
钱瑜微微有些抱歉的说:“小王子,实在抱歉,是我的错,没有叮嘱下人控制好饭菜的供应量!”
额哲苦笑:“钱将军,这与你无关,是那个蠢货太贪吃了……其实也不能怪他,我们都有大半年没有吃过饱饭了,突然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他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巴?”挥挥手,让包图克去找个地方把阿速给埋了,别拿这些破事来烦他。
等包图克走后,卢象升有些惊愕的问:“小王子,你说你们有大半年没吃过饱饭了,你们真的困顿到这个地步了吗?”
额哲神情苦涩:“不瞒侯爷,父汗自从战败逃离辽河套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停下来喘一口气,建州兵一直在对我们穷追猛打,那些曾经臣服于我们的部落也纷纷反目,找到机会就偷袭我们,弄得我们四处挨打,损失惨重,一直逃到青海大草滩才算站稳了脚跟,而那时,我们只剩下不到十万生口,战马不足四万匹了。部落里根本就没有粮食,光吃那些瘦得皮包骨的牲畜也不顶肚子,不少牧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种狼狈,你们是无法想象的。”
听到“易子而食”这四个字,卢象升和钱瑜不禁微微动容。这四个字在史书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字,“易子而食,折骨为炊”,短短的八个字,其惨烈却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让人不忍心去读,去想。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哪一方的身上,都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你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哪个国家的人,只要是人,就没有办法完全泯灭自己的良知!
额哲是林丹汗的长子,从小就随着林丹汗四处征战,也算见多识广了,很懂得观颜察色,一看这两位这神色就知道有戏了,趁热打铁站起来,向卢象升深深一拜,说:“额哲奉父汗之命来到银川,一来是希望能够修复与大明的关系,蒙汉两族继续联手对抗建州,二来是希望大明能够提共一批粮食让我部度过难关,请侯爷看在我察哈尔、喀尔喀等部曾与大明并肩作战,共同对抗建州的份上大发慈悲,拉我们一把!”说到这里,这位硬汉流出眼泪来,什么天之骄子、草原雄鹰的骄傲通通都扔到一边去了,连连叩着响头,直叩得额头见血。他也不想摆出如此卑微的姿态,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每天都有很多族人饿死,而天雄军又把边墙防得跟铜墙铁壁一样,就算他带来的那三千来人全部撞死在边墙也没有办法破边而入,抢到一粒粮食,除了哀求卢象升大发慈悲之外,他实在不自己还能做什么。
卢象升连忙起身将他扶起,说:“小王子万勿如此!正如王子所说,蒙汉一体,贵部困顿至此,我也深表同情,很愿意帮你们一把,但是……”
额哲心里一惊,问:“但是什么?”
卢象升说:“但是银川平原毕竟饱受战火蹂躏,残破不堪,眼下才刚刚恢复一点元气,恐怕拿不出多少粮食。再说,此次在银川屯垦,很多商团是花了大钱的,总不能让他们的钱全部打水漂吧?”
额哲心一沉,急急的说:“侯爷请放心,我们蒙古汉子也是知道好歹的,侯爷帮了我们,我们必倾力相报,不会让你们吃亏!”又跪了下去:“侯爷,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
卢象升有些无奈的再将将他扶起,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跪……白送粮食给你们肯定是不行的,辛苦了大半年,这粮食我们也是刚刚够吃,怎能白送?不过我们可以开边市,你们拿东西来换!”
额哲大喜:“真的!?”随即又沮丧万分:“就算侯爷肯重开边市,只怕我们也拿不出东西来换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卢象升微笑:“有,你们有我们急需的东西!”
额哲问:“真的有吗?那是什么?”
卢象升说:“马!你们的马!”
额哲一阵肉痛:“我们……我们只剩下不到四万匹战马了!”
卢象升笑:“你们是只剩下不到四万匹战马了,那,挽马呢?骆驼呢?”
额哲大为意外:“侯爷要挽马和骆驼?”在他的印象中,大明开边市的唯一目的就是获得战马,至于挽马,关内就有很多,根本就用不着。
卢象升说:“是的。现在银川平原还有大量良田可以开垦,而耕田离不开犁和耙,犁和耙又离不开大型牲畜。从关内贩牛过来路途太过遥远,价格昂贵,而且关内也需要牛,所以我希望小王子能拿一批挽马和骆驼过来换粮食,我们各取所需,你们得到救命的粮食,我们得到足够的畜力。”
额哲舔了舔嘴唇,说:“那好办,父汗帐下要战马可能不多了,但是要那些不能上战场的挽马却有的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侯爷,我这就让人回去报信,让父汗送一批挽马过来,只是不知道一匹挽马能换我们粮食?”
卢象升说:“一匹挽马换一石大米,如何?”
额哲皱着眉头说:“那也太少了,起码得三石!”
钱瑜飞快的截口:“三石太多了!这挽马根本就不值钱!”
额哲嘿嘿一笑:“以前是不值钱,但是现在有人需要了,就值钱了!”看着卢象升,用商量的语气说:“一匹挽马换两石大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