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不识丁,去了也是白去,一树的谜题,一个也猜不准的。
周笙白本就不喜欢靠近人多的地方,只愿意陪着小疯子出来闲逛,等小疯子玩儿够了,他再回去把她玩儿一番。
云川城内出来游玩儿的世家小姐也多,三两成群,认识的结伴一起,手中提着花灯顺着街巷边停停走走,目光四转。
街上的人实在不少,迎面过来的几个姑娘正有说有笑,一个不查,便要与丁清相撞。
周笙白搂过了丁清的腰,把人护在怀里后朝那几位姑娘瞥去一眼,他眉心轻蹙,眼神有些不满。
许是夜灯昏暗,那几名姑娘只见一名俊俏高大的男子站定在她们面前,一双桃花眼倒映着街角的彩灯,熠熠生辉。
他正无声地看着她们,惹得几个小姑娘纷纷红了脸。
丁清的脸此时还埋在周笙白的胸膛上,她推开了对方,正瞧见方才险些撞上她的女子们朝周笙白盯着看,于是她也盯着周笙白看,结果得来了周笙白的手指对着她的额头轻轻一弹。
“你们险些撞人了。”周笙白对那几名女子道。
姑娘们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懂礼也识规矩,连连说着抱歉。
几人与他擦肩而过时,轻声道了句:“他长得可真好看。”
丁清闻言,踮起脚朝那几个女子背影瞪去,再捧过周笙白的脸拉下来看,正巧撞入了那双桃花眼中,好似他的眼底含了无限柔情蜜意,将要把人湮灭。
丁清无奈叹了口气。
“怎么了?”周笙白有些好笑地望着她。
丁清道:“这也不能怪你,我从一开始便是知晓的。”
周笙白挑眉,不明所以。
在周笙白第一次于她面前摘下面具时起,丁清就知道身为男子,他好看得有些过分了。每每看着这张脸,总能叫人惊艳的。
谁家姑娘长的好看点儿走在路上都惹人纷纷侧目,男子也是一样,周笙白这样的相貌,若是再外放花俏些,可不就是日日招蜂引蝶。
相比之下,丁清瞥了一眼自己干瘪的身材,有些扼腕。
丁清原以为自己表现得没那么明显,没成想转身周笙白便低声问她:“要我戴上面具吗?”
她一愣,诧异地抬眸看向对方,周笙白却在笑:“以后只对你摘面具好不好?”
他不在意自己在外是什么模样,周笙白高兴自己这张脸生得讨巧,能得丁清喜欢,事实上,他这具身体上任何一处能得丁清喜欢他都高兴。
他能为丁清摘下面具,自然也能为她戴上,道理于周笙白而言很浅显,他愿意为丁清做任何事,可这句话对丁清的影响却不小。
丁清摇头:“当然不好,你长得这么好看,该是被许多女子喜欢,男子羡慕的。”
她老大厉害、优秀、俊美无俦,这都是发光的优点,不该被藏起来。
“那别人看我,清清不吃醋吗?”周笙白的手指捏着丁清的脸没松开,丁清昂着头口齿不清道:“看看能如何,又得不到。”
“我就没你那么大方。”周笙白松开了她的脸,指腹在被他捏得略微泛红的脸颊上摸一摸,似是玩笑地道了句:“我的清清,不许给别人看的。”
“只要我出门,总会被人看见的。”丁清与他一同笑了起来。
她以为周笙白是在调侃,周笙白却道:“不一样,动了心思的眼神看人,一眼就能被我捉到。”
“捉到后,老大意欲何为呀?”
周笙白微微抬起下巴,挑眉唔了声,两人孩子气般打情骂俏地聊到这里,他咧嘴一笑,目光落在了云川城最高的那座楼上,伸手一指楼顶翘檐,道:“把人挂上去,怎么样?”
丁清哈哈大笑起来:“也就只有你能这般做到!”
咦?记忆中似乎有谁就曾被挂在过高楼的檐角上,丁清还未来得及想起来那是谁,何时听人说过的,便被周笙白牵住手:“走,带你买花灯。”
“嗯!”
琳琅满目的花灯放满三个置物架,从小到大依次排列,有简有复,简单的如金鱼灯、莲花灯、兔子灯。
复杂的便是八面美人图,或是百鸟朝凤绘,又或是仙鹤灯。
有个摆置在诸多花灯中的老鹰一眼就被丁清看见了,那老鹰昂首展翅,画得栩栩如生,竹丝做的灯架也很有形。只是为了贴合形象,那老鹰的羽翼皆被画成了墨色,灯光几乎透不出来,唯有一双未着色的眼睛晶亮。
做老鹰的是学徒,见那些美轮美奂的灯五花八门,他非要做个威武霸气的。
结果着色过多,灯光于诸多形色不一的花灯中显得尤其暗淡,学徒正被师父指骂呢。
丁清倒是很喜欢,她让卖花灯的老头儿将老鹰灯拿下来,问了价钱,那老头儿心知这灯实在不够出彩,无法照明,便报了个成本价。
丁清大大方方给了钱,又问那学徒:“鸟有许多,这是什么?”
“隼。”学徒道:“高空飞翔,居于悬崖峭壁的隼。”
丁清提着灯,很是欢喜,一回头,周笙白就站在距离她不过五步的巷角。她连忙跑过去,对他扬了扬手中的花灯问:“老大,喜不喜欢?”
周笙白垂眸瞥了一眼丁清提上眼前的花灯,瞧出这灯是什么鸟,他便知道丁清的用意了。
唇角挂着笑,周笙白弯腰凑过去:“来。”
丁清疑惑:“?”
周笙白半蹲下来,哄她道:“清清来抱我,亲一下。”
丁清脸上微红,顾盼左右,见周围人少,巷角实在昏暗,她手上提着的灯也照不出多少亮光来,于是凑到周笙白的怀里,对着他的嘴上亲了一口。
被亲的男人发出了压抑的低沉呼吸,声音沙哑道:“抱紧点儿。”
丁清颇为为难:“我手上还提着灯呢!”
略微一顿,她抬眸笑盈盈问:“不如我们回去?”
周笙白很是享用她这副表情,只是有些遗憾地展开手中的东西道:“暂且还回不去,清清先欠着我,有机会了我一并要回来。”
丁清这才看见周笙白手上拿着一片金叶子,那叶子做成了竹叶的形状,精巧通透,每一处叶片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这是什么?”她问,金灿灿的叶子,还挺别致好看的。
周笙白没回答,只是将那金叶子往空中一抛,金叶子瞬间化成了两片,成了如蜻蜓一般的不知名小鸟,颤巍巍地朝漆黑的深巷飞去。
丁清立刻认出来,这是化形符。
周笙白牵着丁清的手,拉她一同进入了黑巷中。丁清手里的花灯正好能照亮眼前两步路,那只化形符化作的鸟雀就在灯光所能照到的范围内,领着二人于云川城中穿走,专盯着窄角前行,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二人已经出了云川城。
一路安静,丁清无言地跟在周笙白身后。
城内的灯火通明半分未达城外,一旦远离城门后,唯有头顶一轮圆月照明。
中秋的月亮如璧玉圆盘,比丁清手里的花灯还要亮。月光倾洒在山间,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照在了草丛中,二人入林,惊起一丛的萤火虫。
明绿色的小虫闪烁飞去,一只引着一只,成群结伴地四散开来,分出了一条道路,直通林间小溪边。
这里甚至不在闭苍山庄的范围内,一路往里走,满是荆棘。
暑后山间的野草尤其多,且杂乱割人,丁清买的花灯被野草割破了一角,周笙白脚下一顿,将人打横抱在怀里。
巨大的双翼慢慢展开,扫过野草时又惊了一大片萤火虫,整片森林都被幽绿的光芒照亮,周笙白于林中低飞,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小溪边。
那里已经有个人在等着了。
看着身形是个男人,男人身上披着月白色的斗篷,而他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树荫之下,身旁是潺潺溪水。
周笙白将丁清放下,他把人放在哪儿,丁清就站在哪儿没再跟上去了。
林间的味道很复杂,有花,有树,有清澈的水,还有夹杂在这些气味里的……药香。
是上官家的人。
周笙白走到了对方面前,身量比对方高出些许,男人抬起头看向他,幽深的目光打量。
二人谈话压得很低,许是小溪水流过急掩盖得当,即便是丁清这般听觉敏锐之人也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但那随风徐徐吹来的药香味儿倒是时不时略过她的鼻息。
萤火虫都静了下来,重新躲藏在及腰高的野草丛中。
林中唯有一盏将要熄灭的昏暗隼灯烛火忽明忽灭,丁清也不知自己站了多长时间,久到她手中的花灯灭了好一会儿,圆月也隐藏于阴云之中,小溪那头的两个人才分开。
周笙白转身朝她走来,另一个人也如同一面镜子里的他的倒影,离去时没有回头。
出林子也是周笙白将丁清抱起离开的,等到了林外,他便收了双翼,只是没把丁清放下来。
丁清想从他身上下来,周笙白搂得更紧,反而不让她动,手指于她腰上捏了一下,无需言语,丁清便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云川城外,阴云散去,中秋圆月露了出来,月色犹如白色的纱衣罩在二人身上,城门前打瞌睡的人瞧见周笙白与丁清,愣了愣。
因世道渐乱,守城的周家人从一个变成了四个,几人面面相觑认出了周笙白的身份,连忙将一旁的小门打开,放二人进去。
四个健壮的男人惺忪着眼,嘀嘀咕咕给二人开门,丁清已经羞赧到将脸埋在周笙白的怀中,假装自己看不见旁人旁人也就看不见她。
入了城,热闹散去,街道上残余繁华过后的烟火气。
丁清手上提着的花灯早就灭了,随着一步一晃撞在了她的小腿上,赤金足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一片漆黑中,前往周家的路也显得尤其漫长。
“你不问问我?”周笙白终于开口,似是有些不满道:“你是不是不在意我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丁清哎了一声,抬头正好能看见对方坚毅的下颚线,月光将他的五官都渡上了一层亮白,他肤色很淡,如玉一般。
“老大不是去见上官堂主了吗?”丁清眨了眨眼:“那人应当是上官堂主吧?”
周笙白有些意外:“你以前见过他?”
丁清摇头:“没见过,但我向来五感敏锐,身上总带着一股药味儿的,应当只有上官家的人了,若非上官堂主亲临,我想老大你应当不会特地去见的。”
更何况他们二人碰面的地点特殊――出城、入林、避月。
周笙白之前还说务必要见上官堂主一眼,后来上官晴瑛回去后传来的信是拒绝的,那上官家的人来能引起他注意的,也只有上官堂主了。
“我的清清真聪明。”周笙白将她抱得高了点儿,丁清配合地往上一蹭,柔软的唇正好贴上了他的下巴,惹得周笙白咕咚一声吞咽口水。
桃花眼警告地瞥了丁清一眼,丁清颇为得意地问:“我重不重?”
“瘦得都快没了。”周笙白有些心疼地摸着丁清的肋骨,指腹能摸到她的骨节。再往上,捏得丁清哎叫一声,整个人都在他怀中跳了一下,方才还一本正经心疼人的人,顿时露出了颇为狡黠的笑。
“上官堂主是个很聪明的人。”周笙白突然开口:“他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有些特别。”
丁清疑惑地问:“老大不讨厌上官家的人了?”
“得知他的目的后,我大约理解他为何会那么做了,东堂如今的立场很特殊,上官堂主主动将自己的命交给翎云,生死命脉就在对方的手上,所以翎云信任他。”周笙白道:“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他想把世人的命,交到我的手上,希望我能信任他。”
“可我还是讨厌上官家的人。”丁清抿嘴:“我心眼小,始终记得他害得老大躲在山洞里多日,方才是见你们在谈话,下回被我撞见,我要给他下个五泄咒!”
“小心眼。”周笙白道:“但是我喜欢,清清也和别人不一样,很特别。”
“清清若真要给上官堂主下五泄咒,那要记得看我眼色,若我点头了你便可以下,免得时机不对坏了事。”周笙白附和她的话。
丁清觉得好笑:“怕坏事,为何还要允许我给他下咒?只要老大摇头,我就不会去做。”
“只要你高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