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夜界的名声很大,至少丁清先前认的那几个老大都听说过鬼鸟的名号,说是闻风丧胆一点也不为过。至少在丁清这里,凡是被周笙白碰上的恶鬼,的确没有一个逃得掉。
可他不与人间来往,除了五堂的人对他有所耳闻之外,平民百姓根本不知道这一号人。
因为不清楚,所以也不惧怕,他的右足鹰爪藏在了黑袍下,双翼收着,除了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之外,只能算穿衣另类。
他没接触过人,却能带她来镇上吃饭,丁清心里很高兴。
老板上了三笼包子两碗阳春面,她把筷子先递给周笙白。
老大对她好,她也要对老大好,为老大当牛做马,跟着他一辈子吃香喝辣。
周笙白没接,说:“我不吃。”
丁清咦了声,可她点了两人份的。
周笙白又笑:“你胃口挺大。”
是误会她吃得多吗?
丁清抿嘴,也不解释这里头有一半原先是打算给周笙白吃的,便低头嗦了几口面,笑呵呵地附和:“我以前是挺能吃的。”
那是以前,因为洪灾成了流民,食不果腹,所以遇见食物便会吃到腹痛。
“老大不吃是因为不喜欢吃这些吗?”丁清吞了几口面,又喝了两口汤道:“我还不知道老大喜欢吃什么呢,若是碰上我会做,我可以烧给老大吃!”
“若是碰上你不会做的,你便什么也不做了?”周笙白见她吃得嘴唇油亮亮的,单手撑着下巴,略微歪头问话。
丁清唔了声:“若是碰上我不会做的,那我就学一学。”
周笙白睫毛轻颤,嘴角扬起。
丁清见他高兴,自己也开心。
果然千好万好,抵不过说得好,若周笙白真想吃些什么,她就去学是了。
“我喜欢吃什么,你不是知道吗?”周笙白笑时隐约可见皓齿,若笑容加深,还可见未完全探出的獠牙。
他俯身朝丁清凑近了些,像是要说悄悄话,可实际上小店生意不怎好,堂内除了他俩没旁人。
灼热的气息洒在丁清耳畔,他道:“我喜欢吃鬼啊。”
丁清只觉得自己的耳尖被烫了一下,她抬手揉了揉,一本正经道:“那我一定给老大找来恶鬼,就像鸦魍和黑罗刹的那样!”
见丁清把耳朵都揉红了,周笙白心里才舒坦了些,于是慵懒地继续撑着下巴,看她大口吃饭。
恰好此时门外走进几个人,小店老板连忙过去招呼。
其中两人穿着打扮较为华丽,身旁跟着随从,二人嘴里谈话,并不把热络的老板放在眼里。
其中一人道:“你当真愿意为她而死?”
“声名远播的艳鬼,乃真绝色,传说她还活着时,死在她床上的男人不下百个!都是被爽死的。”另一人摸着下巴道:“我若能一亲芳泽,死又何妨?”
“你啊你,果然风流成性。”
“嘁!你难道就不想要?说到底,男人这辈子的快乐,都靠腹下二两肉。”
二人荤话连篇,简直不入流。
第19章
小店的老板见他们聊得正欢,打算等会儿再来,转身走到一半又被人叫回去,那人没好口气地点了几样东西,小店老板道:“对不住,公子,我们店里没那些好物。”
“这什么破地方?一路过来皆是如此,穷乡僻壤。”那人牢骚:“那将你们店里最好的端上来就是。”
“好好。”老板应声,转身便翻了个白眼,动嘴唇骂了两句,没出声。
二人继续交谈方才话题,提起男人与女人床笫间的事儿分外来劲儿,三五句之后又绕到了传说中的艳鬼身上。
“都说雪月城中的那艳鬼,是百年前的花魁,而雪月城中金奢无度,吃穿尽是好物,凡是入了城的人都不愿回来。”
“那可不?入城唯一的要求便是死,谁还回得来?”男人笑了笑。
另一人嘿了一声:“人固有一死!旁人不知道,你我难道还不晓得?这世间鬼魂众多,保不齐便有哪些披着人皮生活在你我左右,若非五堂合力镇压,世道不知得乱成什么样子。”
这话已是人间不争的事实,众人皆明白,可该活着终归是要活着,谁也没想过主动去死。
“只有死了,才能入雪月城,满城鬼魂,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入了城中无高低贵贱之分,可却能享受极乐!”那人哀叹一声:“我也是听说,路边的美女随时能抱来欢好,案上的美酒佳肴也可尽情享用,莺声燕语,笙歌不分昼夜,可谓是人间仙境。”
听他这么说,另一人也有些肖想,但还是保有理智:“李兄,你已家财万贯,要什么没有,这一路拉我过来,我全当是陪你散心,走到雪月城外便好了,可没打算真要了自己的命。”
“等到了那地方,你还愿意回去再说。”
饭菜上桌,二人顿时发出不满,骂骂咧咧地吃了几口,又怀念起富饶之地的好来。
丁清埋头吃饭,头也没回,似是没听人说话,但每一个字都入了耳里,她吃完面和包子,打了个饱嗝。
周笙白呵地一声笑出:“饱了?”
“撑了。”丁清点头。
“那走吧。”他道。
丁清起身,老板站在二人身边,她眨了眨眼看向周笙白,周笙白又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丁清先是朝老板一笑,让老板上壶茶压压包子,老板应声下去后,她才立刻问了句:“老大你没钱吗?”
周笙白微微抬起下巴,眼神睨着她,那表情一看便是:你看我像是有钱的样子?
小店里没什么人,早间迎来的客人除了他们,便只有那两个依旧骂骂咧咧的富贵子弟。丁清在周笙白沉默时便大致猜到他没钱了,她定了定神,伸手摸了一下鼻子,余光朝不远处背对他们二人泡茶的老板瞟去一眼。
周笙白见她表情,只能想到鬼祟二字。
下一瞬他的手腕便被丁清抓住,她扯着周笙白拔腿便往外跑,毫不犹豫,几步跨出了小店。
堂内只见一阵风,黑袍戴面具的男子被瘦弱女子拽了出去,几人尚未来得及反应,老板听见动静连忙转身,小方桌旁哪儿还有人影。
他丢下茶壶急匆匆跑出店门追上去,街道窄巷尤其多,也不知二人跑进了何处,不过眨眼便不见踪影。
老板傻愣愣地站了半晌,回头看向吃光了的蒸屉与面碗,长叹一口气只能自认倒霉,幸好那两人也没点多贵的东西。
走到桌旁收拾碗筷,端起面碗只听见里头当啷一声,老板晃了晃碗,倒去面汤便瞧见里面有一粒铜钱大的珍珠。
那珍珠圆润色亮,别说是付饭钱,就是盘下他这家店也未尝不可。
丁清抓着周笙白的手腕不自觉地在用力,周笙白便被她拉着穿过小巷跑到了另一条街上,见她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去,眼底多了几分玩味来。
贴着手腕的掌心皮肤温热,纤细的手指干净白嫩,袖中露出了一截脆弱的手腕。周笙白想反握回去,或许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她的手给折断。
出了巷子丁清便没跑了,她方才算了一下早饭钱,也没多少,那老板店里还有两个人,他不至于丢下现客追上来。
“你是惯犯?”周笙白问她。
丁清松开了他的手,不自在地道:“也不能算是惯犯,只偶尔做过几回。”
“有几回?”周笙白双手背于身后,右手的手指轻轻抚着方才被丁清抓住的左手腕处,指腹似乎还能触碰到她身上的余温。
“十七、八、九……二三十回吧。”丁清眨巴眨巴眼:“也许更多次,没记住,也没算过。”
二人走上主街便没跑了,周笙白靠着墙边走,丁清在他外侧,偶尔侧过脸去能看见他过高的身量,有时路过矮屋的屋檐下还得略弯腰低头。
她伸手拉了拉周笙白的衣袖,他看向她。
丁清道:“老大你走外侧吧。”
周笙白自然地走到了外侧,丁清绕到了里面,恰好屋檐上有昨夜暴雨的积水,一大滴落下要砸在丁清的头顶,周笙白伸手接住,水珠于他掌心绽开。
“吃过霸王餐,那也偷过东西?”他问。
丁清老实点头:“是,偷过几回,但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反倒是死了之后比较容易得手,毕竟活人拿死人没有办法。”
“挨过打吗?”周笙白像是闲聊的口气。
丁清也与他闲聊起来,心想这也算周笙白想要了解她这个手下了。
“挨过打。”
“活该。”周笙白忽而一笑:“谁让你不给钱还偷东西。”
“嗯。”丁清没为自己辩解,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她年幼还活着的时候,爹娘在世,家中也请过教书先生教导过她,人要之礼义廉耻,懂遵纪守法。吃霸王餐和偷东西都不是好人应当做的事,但有时活着都成问题,更别说是当个好人善良地活着了。
“我当过一段时间的流民,洪水冲破江堤,冲散了半座城池,我爹带着我与弟弟一同赶路,想投奔祖父。”丁清道:“只是半路上我爹丢下我和弟弟,去找我娘了,我那时年幼,做不了什么,只能带着弟弟随波逐流。”
“你娘那时在哪儿?”周笙白提问,方才一直于背后轻轻动作的手指也停下了。
“死了。”
“那你爹也死了?”
“嗯。”
“当时你几岁?”
“六岁。”
周笙白有些诧异地朝她看去一眼,丁清的声音听不出多少起伏。凡是人提起这话,大约都是要伤心的,可她没有丝毫难过,双眼依旧很亮,许是再痛苦的事也毕竟过去了太久。
“后来你找到你祖父了吗?”周笙白问。
丁清嗯了声:“找到了。”
他心道还好。
紧接着丁清又说:“不过找到时他已经过世了,我太小,没找人的门路,光是找去祖父家中就花了六年,到那儿祖父去世两年,家里也不是姓丁的做主了。”
周笙白眉头紧皱:“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带弟弟离开了。”丁清走路带着点儿雀跃的跳,双手自然地摆动着。
这其中漏了许多细节,一个六岁的女孩儿带着两岁腿脚不便的弟弟满世界寻找亲人,找到亲人后发现亲人不在,家中易主,自然不是丁清说的那般风轻云淡。
可她也没打算把经历过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说给周笙白听,那段过往太漫长了,每一件琐碎的事都能叫人印象深刻。譬如没的吃时她只能去偷去抢,譬如她为人倒过粪水,磕头,卑贱地请人施舍米粥。
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若被她像倒苦水一般都倾诉给了周笙白,想必周笙白听多了也嫌烦。
况且,丁清已经学会了,关于自己的事,能提的三两句提完,不能说的,牙碎了也要吞下去。
丁清正朝前走,后领又被扯住,她哎了一声,顺着周笙白用力的方向跟过去,见他把自己拉到一家成衣店前。
成衣店刚开门,老板打着哈欠打量站在门外两名穿着古怪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