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彭静静知道了,在经历过八人病房后,大部分病人都会更坦然,除了八人病房,其他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人在哭,他们总在说笑,聊着家常,说这一层谁谁谁买了三千块钱用真发做的假发,戴起来特别逼真自然。
他们也互相开解,说假发就戴一段时间,太贵了不划算,都是平常百姓,买一顶便宜的,晚上出门散步用一下就好。
然后他们相互交换信息,介绍着网上哪家假发便宜又像真的。
他们会很自然地询问病友:“您看我这顶还成么?”
他们会很自然地给出意见。
这是他们八人病房培养出的默契和友谊。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友谊。
他们总是相互夸赞彼此勇敢,他们成为了对方对抗病魔路上的友军、和同行者。
他们接受了自己的情况,尽可能要活得更好。
、、、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屋子里的病友们太能说,说了好长时间,甚至靶向的那个阿姨药水掉完都可以回家了。
彭闹闹在中间出去了一趟,她走了以后,东北老婆婆拍拍床边。
彭静静一直是听着的,说的时候很少很少,她从板凳挪到床边,老婆婆细细看着她,把小姑娘脸上的憔悴全看清了。
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猜不着?
老婆婆握着静静的手:“你还那么小,怎么就不想过了呢?”
彭静静深深底下头。
婆婆叹口气:“委屈你了。”
彭静静眼眶湿了。
婆婆却笑,笑起来一脸褶子:“我还没过够呢,我和老头子说好了,要一起再走二十年才肯闭眼。”
彭静静咬紧牙,忍着不肯哭,爷爷回来了。
爷爷现在是老病号家属了,很懂,把积水潭过成了自家小院。他从家里带大米,到楼下烧饭间给奶奶准备营养餐,一顿饭工费几块钱,很便宜,也干净,大米熬出油,端上来,盛一碗先给静静。
“吃,吃点,不吃饭可不行,你奶奶年轻起就不娇气,侍弄田地一把好手,还会开拖拉机,我看你也是个厉害的女娃娃,等好了,带你回我家看看,稻田一眼望不到边边。”
这碗粥,端在老人爬满老人斑的手里,不起眼,真是不起眼,但彭静静双手捧了过来。
“哎!”老爷子挺高兴,抽屉里翻出一罐提前买好的肉松,“闺女,你吃这个么?”
彭静静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这样的食物,白粥,肉松。
“来一点?”爷爷问。
她把碗伸过去。
彭闹闹扒着门边,看红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哦草,把自己写难受了qaq
今天没二更,凑了个四千多~
第72章 渐秋13
第七十二章渐秋13
这碗粥, 很甜,是大米生而俱来的甜味,彭静静细细抿在嘴里, 上颚轻轻一碾, 米粒就滑开,那种清甜散在齿间――
她其实失去味觉有一段时间了。
瘦得让人不敢碰的姑娘, 又低头,喝了口粥。
厚厚的米油挂在唇上,像小时候最爱喝的特浓牛奶, 彭静静用舌尖舔干净,觉得自己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大米粥。
无论在这世界的哪一个城市, 都没吃到过的味道。
“好喝吧!”爷爷特别骄傲,这个看起来很粗犷的男人心思却很细, 彭静静听姐姐说过,他们没有孩子,相伴到老。
“以后你跟我回家,我领你看看爷爷家的田!好大一片山头呢,以前都是爷爷的!你会开车吧姑娘?那到时候我给你借辆拖拉机试试, 那玩意比汽车难!”
山头、田地、农村、拖拉机,这些,原本不属于彭静静的世界, 小时候爹妈带着去农家乐她都要生气好久, 她不喜欢菜地和家畜的味道。
可现在……她却捧着碗点点头。
是真想去瞧瞧。
而门口, 当姐姐的姑娘就这么吸着鼻子偷偷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兜里手机在震动,钱钱问她完事没,领妹妹去吃食堂。
闹闹直起腰靠在走廊墙边,不经意地一抬头, 发现几步外,喻兰洲仍旧是洞洞鞋手术服外披白袍,手揣在兜里,看着她。
小姑娘顶着一双兔子眼朝他小跑过来,竖起一根手指汇报:“吃了一碗粥呢!”
带着点小得意,一时忘记了与这人刻意拉出的生疏。
叫喻兰洲一愣,目光很深地看着她。
小姑娘的第二句是问:“你回来干嘛?”
喻主任:“……”
怕你应付不了。
但这话他没说出来。
闹闹真是不知道他回来干嘛,今儿一天的手术,有这时间休息一下吃点饭不好么?
在姑娘似乎有点谴责的目光中,男人清清嗓子:“回来拿点东西。”
哦。
那闹闹就收起了那种目光,问他:“你找什么?我帮你。”
喻兰洲:“……我……”
刚张口,彭静静就出来了,站在门边,看着这两人。
“你妹。”他低低提醒闹闹。
小姑娘一扭头,眉眼都染着一种我妹妹果然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少女这样的自豪,牵住她的手:“我同事喊我俩下去吃饭,他们去占位置了,今儿有糖醋小排!你还吃得下么?”
彭静静摇摇头:“我想回家。”
说着,眼尾又扫了下一旁高大的男人。
哦,是,出来挺久,应该累了,闹闹理解,家里的车一直停在停车场里,她送妹妹下楼。
彭静静没有打招呼,与喻兰洲擦肩而过。
进了电梯,她试探:“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闹闹摇摇头:“他回来拿东西。”
彭静静扭头,看了姐姐好久。
“我脸上有东西?”眼底还红着的女孩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信赖地瞧着妹妹,松开手,摸了摸脸。
“没有。”她干哑地回答,不安的心跳渐渐趋于平缓。
“如果……”彭静静停在车边,想告诉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
她现在太胆小了,她没有办法说出来,她甚至希望喻兰洲能替她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她其实知道彭闹闹有多爱那个男人,她其实承受不了姐姐的崩溃和眼泪。
最起码,现在无法承受。
妹妹的迟疑叫闹闹会心一笑,她上前,轻轻拥抱住她,轻轻地拍一拍:“我们都不会催你,二丫,我和爸妈都不能失去你,你是这个家最重要的存在,但我们尊重你,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解决这件事,如果你决定了,我也会学着不强求……”
积水潭的树太多了,这个时节依然有知了在树梢上呱噪,在这样的背景里,彭静静心里地动山摇,她根本没有想过彭闹闹会有这样的想法。
今天之前,她一直觉得彭闹闹只是想骗她来医院制造一个假象让她赶紧手术罢了。
她是个护士,她是甲乳科的护士,可她说如果她放弃也可以。
真的要放弃吗?彭静静问自己。
楼上,
那么多人都在那里,为什么你不行?
她已经习惯了不将软弱露出来,她习惯了扛下所有的事,她忘记了还有姐姐可以依靠,她真的忘记了她的姐姐是幼稚园里的如果有小男孩扯她辫子姐姐能一屁股坐在男孩身上把他挠成花猫的存在。
她的姐姐其实很厉害很厉害。
她的姐姐,想用自己的命换她的,是真的愿意,她知道。
她想像姐姐一样,每天穿好看的裙子,有工作有朋友,而不是锁在房间里,人不人鬼不鬼浑浑噩噩地过一天。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从小到大一直是彭氏骄傲的公主,爹妈姐姐和爷爷最疼的老幺。
她不能倒。
、、、
几天后,彭静静住进了积水潭。
刘院长特地交代过的那位病人是排在这天第一台手术的,之后喻兰洲交代过于小宝给他腾俩小时,摘了口罩洗了手就回病房了。
彭静静住双人间,喻兰洲到的时候就看见病房门口挤了一堆的人,从背影看全是白大褂黑皮鞋,头顶冒油秃顶,年纪五十往上的领导层,他的老师最胖,都没挤进去,回头冲儿子嘿嘿笑了一下。
喻兰洲也歇了进去的念头,负手陪老头等着。
老远,就能听见刘院饱含真心的嘘寒问暖。
邱主任耳语:“可不,老刘的财神爷来了,他恨不得能给端尿盆。”
喻兰洲每回跟老头说话都得把腰弯下,这几天手术太密了,疼,干脆扎了个马步,这样高度就合适了,袍子的下摆撑得宽宽的,刚来不及扣上的纽扣这会儿一一闲闲地阖上。
不过脚上还是内双蓝色洞洞鞋,护士站里一群嫩葱都探头瞧,再偷偷摸摸凑配药室里土拨鼠尖叫:“嗷!洲洲真的没脚皮!洲洲脚后跟真嫩啊!”
钱护士:“你们有同学分到手术室吧?去扫听扫听,本院除了喻主任剩下全都是后脚跟发黄开裂的品种,珍惜你们在甲乳科时间吧,等真上了岗位这里就是你们日后总要回忆的天堂!”
这话,说得够有水平,叫自己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的赖护士难得没唱反调,甚至附和一声:“咱们喻主任表里如一。”
然后感觉自己这四个字也用得挺有水平的,瞥了钱护士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