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轻低,带着捉弄的、恶劣的、好似满不在乎的玩笑意味――
“你求我啊。”
“你求我,我就答应。”车内一寂。
称职的司机噤若寒蝉,握着方向盘自我催眠目不斜视。后排里。
秦隐在第一秒的怔滞后,没作声,慢慢垂了眼。谈梨就懒洋洋地靠在扶手箱上,看着车内暖灯的柔和光线落拓下来,却半点不损那人侧颜的清隽凌厉。
性冷淡不愧是性冷淡,垂着眼一点情绪没有的时候,唇线薄薄抿起似笑似怒的时候,哪一帧都好看得让人不想挪开眼。
因为太好看了,也太好了,所以今晚一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她心底烦闹着蛊惑着,那个声音说快答应啊,答应了他就是你的了,他说随便你做什么都可以呢。
谈梨被它吵得心烦,在心底一脚把它踢开。
……吵死了。车在死寂里停到f大的校门外。
刚过11点,大约因为下起了细雨,往常还会热闹的校门外,此时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
司机转回身,语气小心:“两位,到了。”谈梨弯了弯眼。
她也不想开这么过分的玩笑,她也不想把事情推到没有挽回的余地,她也不想好不容易有一个亲近有趣的关系,才没多久又要回到永远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时候。
但是没办法。她听见那个被她一脚踢开的声音躲在心底幽暗的角落里,声音嘲笑又尖锐。
因为你有病。所以你活该,谈梨。活该你一个人,像那个女人一样。到死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这世上不会有人真的愿意陪你。谈梨面上的笑陡然就淡下去。
她突然觉得特别困,特别无聊,特别烦躁。她想回宿舍睡觉了,最好一觉睡去,永远都不需要再睁开眼。“你付车费吧。谢谢了,小哥哥。”
谈梨没情绪地说完,托着的脸转开,撑在扶手箱上的胳膊放下,然后要收回来。就在离开扶手箱的前一秒,她的手腕突然被攥住。
谈梨一僵。
回过神,她微恼地转回头:“你――”话未出口,她被秦隐拉到扶手箱前。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倾身过来,一双眸子被情绪压得黑沉。
他却勾了下唇。
“只要我说了,你就答应?”在这个眼神前,谈梨有点想反悔,但没出息地噎住了。“好。”
秦隐握着她的手腕,不给她丝毫退后的余地。
他字字低沉,清晰。
“求你,谈梨。”
第43章
谈梨打着呵欠站到长长的洗手台前,随手扎起被睡得凌乱的长发, 往身后一甩。然后她拧开水台右边的温水开关,鞠了一把清凉的水扑到脸上。
又揉洗几把后,她支起身,手扶到洗手台两边。
台面是一种白底黄纹的大理石,打磨光滑,在壁灯镜灯和干区灯带下,反射着略微晃眼的光。
谈梨对着镜子里那个满面水珠的没什么表情的女孩子凝视许久,意识总算清醒些。
她拿起镜子旁挂着的毛巾, 随手抹干净脸。不等谈梨把毛巾丢进脚旁的竹编圆篓,她放在洗手台最角落置物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谈梨停顿两秒, 意兴阑珊地走过去, 拿起手机。
视频通话,来电人是盛喃。谈梨一顿,眼神里总算有点光彩了。她抬手拍拍脸颊, 努力让自己在镜子里显出几分苍白的脸颊红润了点。
视频通话接起。谈梨靠到洗手台上, 浴袍下半遮半露的长腿一叠, 她懒洋洋地笑起来:“不容易啊, 我们高材生总算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手机里, 盛喃躺在床上哀嚎:“别提了,我今早才从学校里放出来!整整一周不让碰手机,这复读生活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谈梨:“啧, 黑眼圈都重了。那你不抓紧时间补觉,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你还说!你前天晚上发的消息我刚刚才看到,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真把那个性冷淡小哥哥拿下了!?”说到亢奋话题,盛喃一咕噜从床上翻起来, 激动地劈了个青蛙坐:“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谈梨眼神晃了下,然后不在意地笑笑,开嘲讽:“是我那一段语音没说清楚,还是你阅读理解能力又下了一个新的台阶?”
“嗯?”
“我不是说了,只是一个绝对不会超过2个月的赌约。”
“你就别谦虚了,人家都愿意给你试用两个月了。那可是人间绝品啊姐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我是你,那我绝对当天晚上就拖他进酒店先睡――卧槽!”盛喃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盯着谈梨身后。
谈梨被她弄得发毛,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空荡的洗手台和镜子,确认再三后,她没好气地转回来:“你干吗,大早上闹我?”
“你你你现在在哪儿?”
“酒店啊。”
“嘶。”盛喃抽了口凉气,开启表情一秒三变的特技,然后她神秘兮兮又鬼鬼祟祟地凑近手机,压低声音――
“性冷淡好睡吗?”谈梨:“…………?”两秒后,谈梨反应过来:“大早上的就飙车超速?不怕交警叔叔抓你去蹲小黑屋?”
盛喃:“我就问问。”
谈梨:“把你脑子里少儿不宜的东西倒一倒,我是昨晚做直播太晚,门禁了回去不方便,所以直接来的酒店。”
盛喃:“哦。”谈梨轻眯起眼:“你看起来还挺失望?”
盛喃:“我这不是以为你把人睡了,结果白兴奋一场。”
谈梨淡嘲:“把人睡了有什么好兴奋的?”
“当然有!”盛喃理直气壮得像做学术研究,很快她变了个表情,声音也放低得像蛊惑,“你想象一下,越性冷淡的男人越隐忍,床上也一样。可你要是能把他撩动了情,看他皱着眉靠在床头,衬衫被你扯得松垮,眼神又欲又隐忍地垂下来看着你……”“――!”
不知道被什么样的画面惊到,谈梨蓦地回神,差点把手机抖进洗手池里。视频里的盛喃难得能捉弄谈梨一回,笑得快要岔气了:“哈哈哈哈你刚刚是不是真的想了!哎不要害羞啊梨哥,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更何况你身边还是那么一位人间绝品,不想才有问题……”
盛喃在手机里天花乱坠。手机外,谈梨定回心神,好气又好笑:“两个月前f大刚开学那会儿,你可是跟我说,这种level不是我们凡人能肖想的。”
盛喃装傻:“我说过吗?”
谈梨:“嗯,你那时候死拉着我,说绝对不能看我进第二个坑的气势去哪了?”
盛喃:“害,我这不是根本没想到他能栽你手里,而且你竟然这么短时间就把人拿下了――梨哥,你干脆办班开课吧。”
“什么课?”
“就开课教教我们,怎么才能收服这种级别的性冷淡呗。”
“……”谈梨的笑终于淡下来:“两个月内就会结束的关系,你就不要想得像能天长地久那么美好了。”
盛喃沉默了下:“你就笃定他坚持不完,所以才答应的,是吧?”
“对。”
“万一他……”
“不会有万一,”谈梨笑了下,但那又好像不能成为一个笑,只是她习惯性地勾起唇,“我妈发病的时候你见过的,谁真的愿意和一个疯子在一起?”
“可你未必真有阿姨那个病,就算有,也该是程度最轻――”“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个疯子。”谈梨轻飘飘地打断。
盛喃的话却像被什么掐住似的,戛然而止。
谈梨垂下眼,冰凉又嘲讽地笑起来:“给她一个虚妄的依赖,然后抛弃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就是这样轻易就把她毁了的。”
“……”
“她拿自己一辈子犯的错,我不会再犯。”
“……”长久的安静后,盛喃认命地叹气:“所以呢,这赌约你打算怎么办?”
“简单。”
“?”谈梨从洗手台前起身,懒洋洋地走向外。她的语气也在抬眼后重新变得轻快,好像几秒前还阴沉的人根本不是她。
“让他知难而退,不就好了?”?谈梨迈进校门时,七点刚过一刻。
近校门的主干道上有一段四季常青的松林路。昨晚刚下过一场秋雨,泥土潮湿,泛染的青草气息混着淡淡的松木香,缠绵在晨起的薄雾里。
昨晚的积雨云大约还没散尽,朝阳总是时有时无的,偶尔从松林间漏下来零碎的一点淡金,很快又躲个没影。
谈梨百无聊赖地走在路旁。
周日早晨还要上的课,自然只有校选通识课。当初选课那天正好在9月25日,她赴谈文谦的约不在学校。等26号母亲忌日过去,27号她返校后,顾晓晓同情了她好久。
好像是因为,还剩下没选完的那几门,都是学长学姐们口中的魔鬼课程。26号后那两三天,往往是谈梨心情的一年最低,所以她根本没在意,只敷衍地随手选了一门。
到昨天想起看了看临时课表,她才知道那门课叫《绘画欣赏与实践》。谈梨一边有的没的想着,一边溜达到阶梯教室外的露天长廊后。
教室门没开,老师也还没来。十几个提前到了的学生或单或双地散在长廊前。离谈梨最近的是一对小情侣,靠在长廊尽头的金属围栏上。
谈梨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拿出手机――
7:23。提前一秒就多一秒的希望。
谈梨毫不犹豫地跳去通讯录,找到前天晚上刚存进去的还热乎着的联系人“性冷淡”,拨号。
铃声响了十秒左右,被接起。谈梨满怀期待:“喂?”
“……”
“小哥哥醒了吗?”
“……”就在谈梨的期待已经逐渐转向愉悦时,手机里一个声音低哂:“你就这么希望能扰我清梦?”谈梨噎了下。
不只是希望落空,更是某人晨起后还没怎么开嗓的声音实在哑得低而性感,混着他惯有的冷淡,勾人指数爆棚。谈梨本能开始发散,想此时电话那端的某个性冷淡应该是如何衬衫半解地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接起她的电话。睡得凌乱慵懒的碎发下,那双黑眸或许正湿潮……
停。谈梨受惊似的眼神一醒。
然后她晃了晃头。一定是昨晚直播太晚了没睡好,今早一起来就被盛喃的“有色思想”污染了心智,所以才会在这么书香圣洁的校园里想这么少儿不宜的场景。
谈梨自我修复完毕,心虚地咳了声,才重新开口:“你已经醒了?”
“嗯,”秦隐说完,又补充,“我每天5点半到6点醒。想吵醒我的话,要在那之前才行。”
谈梨:“……”
这什么21世纪稀缺的老干部作息?但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
谈梨:“你5点半起而我习惯7点半起,我们果然不合适。”
秦隐:“这有什么不合适。”
谈梨唇角一翘,露出点看鱼咬钩的坏劲儿。她欣欣然开口,声音吊儿郎当的:“万一以后我把你睡了,那早上醒来,你一个人多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