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问题是,无论是岳万峰还是六代矩子常山, 他们都不曾成功制造出硝酸甘油来。宁非曾经问过渣统,岳万峰在世的时候的的确确没有造出来过天火雷,因为他深知这玩意危险,自己不肯动手。
联想到之前两薛恶斗时虎吼峡发生的异象,据说当时黑云滚滚雷声震天,峡谷中的人却大多是被惊马和同伴踩踏致死,只有少数尸体上出现了烧伤砸伤的痕迹。
宁非当时就觉得,这种情况并不太符合硝化甘油的破坏力,倒是很像古火药,声音效果大于杀伤。
所以这个火雷圣巫……难不成用的也是古火药?
“你说的火雷圣巫是怎么人?”
宁非皱眉问纳达道。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够明确,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雷,是只有声音,还是能看到电光?”
听他这样问,纳达迟疑了一下。
“纳达没见过火雷圣巫,据说他远在西莫支海的王庭,轻易不会离开金顶大帐宫,只有四大贤王才能见到他。”
“不过火雷圣巫是中原人,顺从天神的指引到草原来,天生赐予他火雷之力,帮助西胡人统一草原。”
说到这里,纳达撇了撇嘴。
“他们西胡人和我们东湖人可不信一个天神,我们的母神也没让谁来主宰东湖人,凭啥听他们统一草原?”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操纵雷电的?”
宁非好奇道。
“我亲眼见过的啊!”
纳达睁大了眼睛。
“之前海克萨的萨克鲁逼迫我们给他铸刀,师父不答应,他就威胁请火雷圣巫过来降雷。”
“天匠人有西胡人有东湖人,我师父是东湖人,自然不信,没想到西莫支海真派了一个巫过来三牙子山。”
“那个巫带来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枚陶罐。据说火雷圣巫将自己的力量封印在里面,那巫施法祷祝,用火雷之力炸了我们的一个坊棚。”
“哈?”
宁非挑眉。
“说得那么吓人,还从西莫支海特地赶来,结果火雷圣巫的力量就只炸了一个棚子吗?”
纳达见他不以为然,越发觉得此大师高深莫测。
他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强调道。
“是真的,真的炸坏了一个棚子,声音特别大,还崩起了不少石头。”
“天匠人中的西胡人都跪地祈祝,担忧触怒火雷圣巫被天神抛弃。我师父没办法,只好答应撒库鲁的要求,为他们的骑兵铸造武器。”
“后来……就发生了炸炉的事,死的死伤的伤。那些西胡同门觉得是得罪了天神,纷纷跟着巫去了西莫支海,只剩我照料重伤的师父。天匠人的门派就这样散了,师父悲愤之下,没多久也走了。”
他说得很悲愤,听得宁非心情十分复杂。
天匠派分崩离析,岳万峰的余毒的确是引子,但根本的原因还是信仰分裂。天匠派除了以身殉炉之外,并没有在宗门建立起其他的共识。而以身殉炉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是以东西胡人虽然在一个宗门学艺,但彼此不能融合,稍微挑拨一下马上分崩离析。
现在的墨宗人员成分简单,可一旦人员增加,吸纳更多的外来弟子,这个问题也会逐渐凸显。宁非不打算将墨宗圈禁在业朝的范围内,推动时代技术线需要更多人参与,唯有建立独立信仰,形成普遍共识,才能避免墨宗重蹈天匠派的覆辙。
说得更直白些,他需要找到一个“团魂”。
当然是科学。
没什么比科学更适合的,既能满足人类的探索欲,又能改变时代和生活,成就感和获得感就是最好的奖励。
绝对不可以像天匠派,被个没什么威力的火药吓唬住,天韧大师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思索片刻,宁非又开口问道。
“你说的雷,和我刚才扔的那个比如何?”
“那自然还是你的厉害。”
纳达抓了抓后脑勺,指着远处的那个土坑。
“你这个炸的大啊,西胡人只是声音响得厉害,坑比你的浅了许多。”
“噢。”
宁锯子点了点头。
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却也不再聊火雷的事,转而朝封恺使了个眼色。
封大公子秒懂,跟着他一起走上了山顶,克雷则很有默契地拉着纳达扯闲话。
山上的风很大,吹得宁非打了个哆嗦。
他这具身体散热性极佳,手脚经常发冷不说,热量流失也比正常人快,若是被这风吹上一会儿,从内到外都是冷透了的。
但是没办法,山中拢音,不方便说些机密的话题,只能来山顶。
他是准备长话短说,硬扛一波。但这一次,有人替他想到了。
封恺伸手将他拉到身前,用身体挡住了西面吹来的劲风,将他牢牢圈在怀中。
男人身形高大,两臂展开,将少年全然笼罩在怀中,像是天然伴生的宝石,镶嵌得严丝合缝。
“山顶风大,病了就不好了。”
“如今情势紧急,还请非弟先委屈一下。”
他贴着他耳边说道。
宁矩子缩了缩,耳朵莫名开始发热。
但他明白暮野兄话里的意思。
如今他们身处险境,若是他再生病,那就真的不用跑路,直接躺平投降算了。
他点了点头,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纳达的话,你有什么想法?”
“你说天火雷?”
男人似笑非笑,目光与他的交汇在一起,颇有些意味深长。
“只炸了一个棚子,定然不是贵宗的配方。”
一听他说这个,宁锯子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宗门搞出的那场安全事故,全定安城都知道了。
他定了定神。
“的确不是我们的配方,应该是和我刚才做的那种差不太多,只是配比略有不同。”
“这玩意就是火药,天火雷的原始版,纳达说的那种声音很大,威力其实一般,杀伤力主要靠惊吓导致的踩踏事故。”
“可问题是,配方是怎么传到草原的?这原本也属于墨宗的秘密啊?难不成薛家打劫之后,铁匠坊主还有后人幸存?”
他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但封恺听懂了。
当年墨宗下云浮山,多少人都盯着这块肥肉,结果还没等动手,就被薛家人前先一步。
至于后面的梦绶神机,浪子回头,统统都是掩人耳目的,没有世家会真相信。
但墨宗的东西出现在草原……
封恺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忽然说起了祖父经历的那场护送。
“当年祖父戍守边关,曾遇一薛家仆佣持云浮令前来求助。那人浑身是血,护送一架马车去五折沟。他说车里坐的是女眷和幼童,到五折沟后自然有人接应。”
“彼时五折沟已然临近胡人据守区域,但本朝太祖承诺不可违,于是祖父便遵令护送,收走了令牌后折返回城。”
“若这方子是从薛家流出来的,那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听他这样说,宁非微微怔楞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中间还有曲折,封家人几十年前就已经履行了承诺。
“那……那谢老拿的那枚……”
“是假的。”
封恺目光沉静,语气却轻描淡写。
“真正的云浮令已经在家中内库几十年,我小时候便见过,父亲自然不可能认不出。”
“那你为什么还……?”
“总不能看着墨宗凋零。”
男人微笑,眼神专注,温柔平和。
“我也没想到,一念之间,便是三生机缘,幸甚。”
宁锯子脸红,他暮野兄又开始为难理工大兄弟了。
不过这一次他听懂了。真正的云浮令一直在岳万峰后人手中,墨宗弟子以为他们拿的是御赐令牌,实则是个西贝货。
而这个西贝货救了他宁非的小命。
不是岳万峰,不是墨宗,也不是业朝太祖皇帝,只是暮野兄。
是暮野兄在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的情况下,亲自带人入险地,见他从胡人的刀下救了出来。
是他欠了暮野兄一个救命之恩。
胸口微微发麻,似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奋勇破土,悄然蔓延。
宁非把自己从男人怀里拔出来,挣扎着站定,迎着山顶烈烈西风,朝封恺深鞠一躬。
谢谢。
但大恩不言谢。
唯倾尽全力,权做报答。
作者有话要说:暮野兄:非,为兄也可以倾尽全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