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琰脚步慢了一点,却忍住了没回头看她,低声答:“还好。”说完停了停,又声音更低道,“就是把以前的信,看了……遍。”
中间两个字,他说得格外含糊,许京华没听清,心却仍是一酸,也低声回:“我这些天写了好多信,一会儿给你。”
心中顿时被各种欢快跳跃的情绪填满,刘琰用尽全力,强忍着没有回头立时跟她要信,继续端着平静面孔进去见太后。
太后见到刘琰,模样也比许京华以为的要平静,打量过气色,简单问过起居,就叫传膳了。
许京华觉得这两位当着她在卖什么关子,果然用完膳,太后就借故把她打发出去,单独和太子殿下说话了。
她撅着嘴出了大殿,到外面先把杨静叫到一旁,将装信的锦囊交给他,然后才照太后的吩咐,带人去摘些新鲜桂花回来。
许京华以为太后和刘琰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摘桂花的时候也没着急,想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时间交谈,哪知道等她回去庆寿宫,刘琰已经走了!
“我让他去见皇上了。”太后随口解释一句,就要过桂花来看,“你以前做过桂花饼吗?”
“没有。皇上会见殿下吗?”许京华心思还在刘琰身上。
“两父子早晚是要见的。祖母教你做桂花糖饼吧?”
许京华忍不住嘀咕:“皇上既然不同意那个计策,早就该……”
话没说完,就被太后抬头看她的眼神给止住了。
“皇上待你亲和,是看着你喜欢,你心里可以当皇上是自家长辈一般爱戴,但决不可忘了他是号令天下的至尊。方才这句话,往小了说是不敬尊长,往大了,叫有心人一说,就是大逆不道。”
太后语气并不严厉,但态度十分严肃,许京华忙起身认错:“孙女以后再不敢了。”
太后叹口气,拉她到身边坐下,“我知道你是替琰儿不平,但他们父子间的事,别说是你,有时候连我都不便插手。祖母不想把你养得和那些闺秀似的,只知闺阁中事,但也希望你能明白,身为女子,生来就有许多事无能为力,所以古人教家中女儿,才说卑弱第一。”
“您是不是想说我自不量力啊?”许京华想了想,直接问。
太后笑了笑:“祖母可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说吧,琰儿已经做了太子,要不是总有变故,早就成亲了,放哪儿看,他都算是个成年男子,该独自面对风浪了。”
说到这儿,太后收敛笑意,认真看着许京华说:“他将要走的路,你陪不了,除非你想像祖母一样,踏进这牢笼,再也不出去。”
许京华为了这句话,发了一整天呆。
她明白太后的意思,能陪着刘琰一直走下去的女子,只会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太子妃。
许京华对这一点没有异议,她当然不想像太后一样,大半辈子都活在宫墙里,但她想到以后会有一个女子――还是刘琰钟情许久、耐心等着长大的女子――陪在他身边,分担他的喜怒哀乐,从那以后再没自己什么事儿,她就心里不是滋味。
就像当初得知段弘英定亲时一样的不是滋味――不,好像那时候更不是滋味一些,因为她甚至昏了头,想过为什么他们不能……。
许京华用力摇摇头,把自己当初的蠢念头摇出去,转头看外面时,才发觉天色已晚。
今日过节,皇上却没有摆宴的兴致,只传召了齐王夫妇入宫,来陪太后赏月,他自己用过晚膳就去了淑妃宫中――周淑妃怀着身孕,肚子已经大起来了,皇上虽有新宠,却仍时常去陪她。
至于太子殿下,据说见过皇上就回东宫了,晚间赏月时,齐王倒是问了一句,太后却只叹息一声,并没回答,齐王就没再追问。
许京华也没敢问。
也许这是皇上给刘琰的试炼,或者干脆是命运给太子殿下掀起的风浪,许京华这个站在岸上的人,实在帮不上什么,只能看他自己掌舵。
过了中秋,皇上仍是没有叫太子听政,但给宋怀信下了一道旨意,令他每隔一日进宫教导太子,许京华也因此能和刘琰继续通信。
刘琰给她回信,基本都是写读了什么书,书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提到他自己,只有“一切都好”四个字而已。
许京华因为太后那日的话,心里多了几分别扭,再写信时也有所保留,加上宋怀信不太情愿给他们传递信件,刘琰回第二封信后,许京华就再没给他回。
这时候已经八月底,她娘的灵柩终于到京,齐王就近择了日子,陪她从白马寺送父母入土为安,合葬在了北邙山上。
下葬之后,许京华一时不舍得离开父母,跟齐王商量了,又在墓园守了七日,才返回京城。
齐王已经先一步回京,跟太后回禀了下葬事宜,但许京华自己回来了,少不得也得进宫去见太后,让她安心。
“修得很气派,四下景致也好,能望见神都,爹娘在地下,一定也很高兴。”许京华挽着太后手臂,细细描述。
太后点点头:“那就好,也算了了一桩大事。”
祖孙两个正说着,外面来人回报:“太子殿下来了。”
中秋一别,到今日已有二十多日未见,许京华站起身,看着刘琰风度翩翩走进来,才突然发觉自己挺想念他的。
刘琰先给太后行礼问安,然后转向许京华,不待她行礼就说:“又没外人,免礼吧。刚从邙山回来么?”
“嗯。”许京华点点头。
刘琰仔细打量她两眼,向太后说道:“京华好像瘦了。”
太后也仰头打量许京华,“没有吧?她一直这样。”
许京华也说:“没瘦,是黑了,大约看着显瘦?”
刘琰忍不住笑起来,太后也笑:“你还知道自己黑了?是不是天天在外面跑了?”
许京华笑嘻嘻不说话,太后接着说:“朱家姑娘等着你回来,约你跑马呢,你也别光等人家请你,也请人家去家里玩玩。”
“好呀,等我回去就邀她来。”
刘琰旁边坐着,并不插话,目光却一直没离了她。
许京华眼角余光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颇有些不自在,又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就要告退回去。
太后见了她就放心了,嘱咐了一句早晚天凉、记得加衣,便放她走了。
刘琰趁势说:“正好孙儿要出宫一趟,顺道送送京华吧。”
太后当然不好拦着,许京华就和太子殿下一起出了庆寿宫。
“殿下要去哪儿啊?”问完这句,许京华压低声音,“皇上许你出宫了?”
刘琰点点头,却说:“不去哪儿,随便走走。”又说她,“一段日子不见,你还同我客气起来了,张嘴就是‘殿下’。”
“……那不然怎么说?”
“以前怎么说,现在还怎么说。”
以前?以前她当面好像是只说“你”,“那不显得我没规矩、不懂礼数吗?”
刘琰侧头看她:“你这就不只是客气了,同我讲规矩礼数,怎么?你也要疏远我吗?”
“你也要”三个字,好像三枚细针,扎得人心口疼,“也要?谁疏远你了?”
刘琰和她对视一瞬,转回头看着前路,微笑道:“没谁,逗你的。”
“是这些日子又出了什么事吗?”她总觉得刘琰哪里不对劲,“皇……”
“没有。对了,你见到白金生了吗?”
许京华摇头:“没有,叔父没让我见,只传了句话,说信已经给段弘英了。”
“你都没想找他问问怀戎的近况吗?”
“我觉得叔父好像不想让我见,当时又忙着下葬的事,就没……如果要找白大叔,去哪找啊?”
“他是殿前司的人,住址杨静知道,一会儿让他告诉你家下人。”
说完这句,两人突然陷入沉默,刘琰没再开口,许京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出了宫门,才说:“那……”
“我再送你一段吧。”刘琰看着许家马车说。
许京华觉得好像不合适,但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点头,先上了车。
刘琰随后跟着上去,许京华进宫前就打发翠娥先回府了,车上便只有他们两个。
许京华没了顾忌,等车开始走了,开口就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刘琰面带无辜,反问道。
许京华皱眉:“怪里怪气的。”
“被父皇冷落那么久,只能困在东宫,有点怪,也是应该的吧?”刘琰手臂支在膝头,笑问。
“少来吧,你才不会!”
刘琰挑眉:“这么笃定?”
“嗯!你是不是做给谁看的?”
好似一阵春风吹来,太子殿下面上似有似无的阴郁瞬间散去,只剩愉悦笑意,“居然没骗过你去。”
许京华放下心来,又好奇:“那你是想骗谁?皇上不是不答应……啊!你们……”
刘琰抬起手示意她不要说出来,“你心里知道就好。”
许京华心念转动,想明白以后,突然有点生气,抬手在太子殿下手臂上拍了一记,“你早不同我说,害我担心那么久!”
“你担心了么?”刘琰故作惊讶,“后来你再没给我写信,我还以为……”
许京华瞪着眼睛质问:“以为什么?”
刘琰低头笑:“没什么。”
“你把话说清楚!以为什么?”
“以为你太忙,把我忘了。”
“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回信只写些无关痛痒的,让人没法回,居然还赖我!再说宋先生那会儿唠叨个没完,我……”
看她真有点生气了,刘琰忙说:“我知道,他也同我说了,我们通过他传信,他身上担着干系。”
“那你还诬赖我?”
刘琰摇摇头,认真道:“不是诬赖,是害怕。”
“怕什么?”
刘琰看着她,没回答。
许京华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接前头的,心里一时滋味繁杂,无法细辨。
“我不会。”她尽力忽视心头滋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只是有点无能为力,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光担心有什么用?”
“有用。”
许京华疑惑:“啊?”
刘琰右手按住自己胸口:“只要你还担心,这里就是满的。”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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