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带云安来到了茶台,相对而坐,李元朝袖口里掏了一把,把玉佩还给了云安,云安接过玉佩收好,只见李元掀开了一旁的木桶,舀了些水添到壶里,又拿起小铜夹子在泥炉里拨弄了几下,才把水壶坐在了泥炉上。
云安看着李元的动作,莫名觉得熟悉
突然,云安的心头一跳,抬眼往窗户的方向一瞧:那边果然摆着几盆绿植,李元背靠一座一人高的格子柜,里面放了一些用瓷罐装的茶叶,每个罐子上都贴了茶叶的名字。
这茶台周围的布局及李元泡茶的手法,装水煮茶的器皿,云安见过非常类似的
就在从前洛城南林府西苑里,玉纤纤那儿!
如此的装潢布置,除了眼前这个,云安只在玉纤纤处看过,李元的书房里却将其复刻了出来。
谁能想到呢?
如今圣宠优渥的宁安王媵妾,曾经是洛城缥缈楼的花魁,洛城知府家三公子的红颜知己
云安看着李元,已经很难将眼前这位和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重叠到一起了,要不是被书房里的布置提醒,云安甚至都快想不起来,李元曾经因为玉纤纤被逐出宗门的事情了。
真是好久了
云安正犹豫着是装傻还是提一句,李元突然轻笑一声,淡淡道:看出来了,是吧?
云安点头。
李元一边优雅地清洗着茶具,一边回道:我从前其实喜酒不喜茶,不过她却正好相反,我也是后来在西苑里才知道的从前她在缥缈楼里陪我一醉方休,其实她并不喜欢。后来换我陪她喝茶,慢慢地品味到了其中滋味儿,竟不那么嗜酒了,西苑里她的茶室只招待过我们两个外男,圣上把这宅子赐给我的时候,我哪儿都没修整单单只找工匠重修了书房,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要求布置的,我要是说当时我根本没想起这一档子事儿,你信么?
嗯,我信。
书房装饰好了我也觉得熟悉,直到好些日子以后才恍然想起旧事来。
云安轻叹一声,宽慰道:都过去了。
是啊。
水开了,李元为二人冲了茶,问云安这段时间到哪儿去了。
云安自然是按照与林不羡串好的说辞答了,又反过来问李元过的怎么样。
李元抬起双手,颔首道:如你所见,平步青云。
二人又笑了一阵,笑声止住云安说道:这次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说看。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见楚王妃一面?
李元挑了挑眉,问道:你见她做什么?
是师父她老人家
云安完美地将理由甩给了玄一道长,在李元眼中自己毕竟是个外男,如今周舒已然出嫁,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求见她了,天家的规矩不比民间小姑娘又心智有缺,万一被人下了绊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更糟糕了。
自家师父是坤道,而且与将军府一脉一向交好,等自己把周舒的心智治好了,功劳自然也要归功到她老人家身上,自己则功成身退,再不介入这件事了。
但至少恢复了心智的周舒今后能在漫长的宫廷生活中好好保护自己,也算是自己没有辜负了这份胜似姐妹的情谊。
李元听完,沉默良久。
给云安添了一杯茶,不答反问道:秉初,我一直觉得以你的才智心胸,只做一个末流商贾太暴殄天物了。如今你既拜入玄一天师门下,又脱离了林氏宗门自立门户,可是想通了?
想通什么?云安下意识地问道,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李元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依本朝律例,四品官便具备了举荐之权,秉初何必舍近求远?
云安偏着头盯着李元看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你这是不是扯远了?我几时说要入仕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秉初既然不想入仕,为何要蹚这滩浑水?
此话怎讲?
秉初可曾听过,在其位谋其政?玄一天师德高望重得天家礼遇,她老人家做什么自然无人置喙,可秉初你虽然入了天师门下,毕竟资历尚浅还需沉淀些年头,我觉得有句俗话说得好:医不叩门。将军府既然没有主动提出要求,你也不好上门问诊,再说王妃身份尊贵特殊,你既然没有入仕的想法,我劝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做个逍遥散人不好么?
这回换成云安沉默了,扪心自问:云安帮周舒从宁宁那要来了治病的药,从未存过半点私心,可连李元都这么说了证明自己的这个行为其实是不被这个时代的普遍世俗眼光接受的,这就和从前蓝星上有个网络用语,叫:圈子不同别硬融是一个道理,人家将军府招待自己是平易近人,是美好的品质。要是反过来了就有抱大腿的嫌疑了。
云安的脑海里闪过了林不羡和妞妞的身影,自己现在有家庭了,有妻有女妻子的腹中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任性,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吗?
像李元说的,做个逍遥散人不好么?
理智的天平逐渐倾斜,云安的心里却也酸痛起来,仿佛那杆天平每倾斜一份,难过也增加一分。
周舒的情况连玄一道长都治不好,天下可能没有人能治好了,唯一可能把周舒从梦魇中拉出来的解药,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的空间里。
见云安久不言语,李元轻叹一声,倒也没把话说死,沉吟道:礼部最近在操办一件事儿,据说就这一两日永乐大长公主的仪仗就要抵达京城了。
天色不早,李元留云安在他那儿吃晚饭,云安以禀报了母亲回家吃饭为由,辞别出来,李元也不强求,亲自将云安送到了门口,走的还是来的时候那个正门上的小门。
云安从侍郎府下人的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立在马背上向李元拱了拱手,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云安走的很慢,她思考了很多最后还是决定去求见永乐大长公主试一试,把这瓶药水交给她从此以后便尽量远离朝廷和皇族的事情吧。
至于旁人怎么说
云安还是觉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有道理的,总不能为了避讳,就眼睁睁的看着周舒郡主痴傻一生吧?相信若她们家亦溪在,一定也会支持自己的。
想通这里云安的心里明媚多了,一夹马肚往城西林府去了。
另一边,淟州。
从前一向口味清淡的林不羡自从被确诊怀有身孕后,口味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喜欢吃的菜不仅再不是记忆中的味道,还会有奇特的反应。
比如:冬瓜虾仁汤是林不羡最喜欢的,几乎每天都要有的一道菜,然而今日由仪照常服侍在林不羡身侧,待林不羡坐定后才俯身去将汤盅的盖子掀开,一股热气儿冒出来,还是从前的味道。
林不羡却突然眉头紧锁,嘴角抖了好几下还是没憋住,捂住嘴巴干呕了几次,由仪大惊: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一旁,新入府的婆子有经验,说道:姑娘快把汤盅撤了吧,拿盆子来,清水,净布,夫人她害喜了!
丫鬟端过盆子,林不羡扭头就吐,直到吐的泪花子都出来了才勉强止住,漱完口,吩咐道:从今以后,再不要让我闻到那股子腥味
冬瓜虾仁汤的味道是很淡的,可如今的林不羡就是能从里面闻到一股子臭鱼烂虾的腥臭味,恶心的不行。
再一看桌子上青青绿绿的颜色,瞬间胃口全无,让由仪扶着自己回房。
由仪劝了几句,见林不羡态度坚决也只好把人扶回去了,随后由仪便一头扎进厨房和新入府的婆子商量到底该给林不羡做什么吃。
婆子建议道:酸的开胃,辣的爽口,既然夫人不喜欢清汤寡水的菜式,不如从酸辣口味里面找找,说不定有用。这女子头三个月口味是会发生大变化的,从前最喜欢吃的东西,拿到面前突然犯恶心也是常事儿,姑娘不必这样愁容满面,有孕的女子有几个不害喜的?只要找到夫人能接受的味道,就不愁了。
那就劳烦吴妈妈多费费心了,老爷不在府中,这大年下的我们家小姐要是连口称心的都吃不到,我这心里头由仪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吴妈妈的眼睛笑成两道缝,她从由仪对这家主母的称呼就知道,由仪是陪嫁丫头,和主母感情好也是必然的。
只是她看由仪的身子,不像是出阁的样子。
姑娘放心吧,我侍奉过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一定也能找对了夫人的口味,我这就做几道端过去试试。
谢谢吴妈妈。
爆竹声声,烟火阵阵,除夕来临。
云安一早便换上喜庆的衣裳去给林威夫妇磕头,拜年。
忙到今日林威总算是有空了,林威对云安的态度和从前差不多,苍老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和林夫人一样数月不见,林威的白头发也多了不少。
不过林威的精神倒是不错的,这大概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脱商入仕,官居五品又老来得子,人生的大好事儿都快被林威给占全了,精神怎能不好呢?
开祠祭祖的时候,云安也受到了邀请,林威的怀里则多了一个襁褓,在一众对那孩子的称赞声中,云安站的最远。
她远远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回忆起两年前的林氏祭祖,她还记得那日林不羡的小心翼翼和林威严肃的表情。
云安收回目光,暗道:多亏亦溪没和自己一起回来,看这架势祭祖的事情大概轮不到她了,就算能来又如何?
看到自己的父亲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襁褓里的那个男孩,她又该有多难过呢?
至此,云安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林威,再无一点好感。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的更新到了,感谢大家的阅读。
277、一家五口
云安一直在林府待到了初五, 心中挂念着林不羡实在是待不住了。
而且更让云安无奈的是,按理说:李元给自己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才是,可云安一直等啊等, 就是没有等来大长公主抵达京城的消息
云安也在李元处得知:圣母皇太后很喜欢楚王这个儿子, 在皇宫旁边给赐了府邸, 楚王府和皇宫只有一墙之隔, 楚王领着王妃就住在里面。
李元看穿云安的心思, 郑重劝道:你要完成师命也好,做个人情也罢我都不该拦你, 但你若还把我当朋友就听我一句劝不是阻止你, 你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大长公主,随便怎样我不管。千万不能冒失,去楚王府求见,实在不行你就差人给玄一天师送个信吧,她老人家的根基摆在那儿,有些事她能做得,你不能乱来。就要当爹的人了凡事要想想后果。
云安端详着李元的表情,总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默默权衡良久, 还是决定不要问了。
李元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 自己是要当娘的人了, 皇家的东西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在那帮人面前刷存在感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且宁宁给的这瓶药保质期超长, 不用担心过期的问题。
云安又问了一句:大长公主是被什么事儿耽搁了, 还是不来了?
李元沉吟道:因故耽搁也是有的,不过今日都初五了, 再等三日还不来依照礼法便可以不用来了。顿了顿李元又补了一句,说道:你还是写信给玄一天师阐明经过,请她老人家亲自料理比较好。
云安一听李元这话,心中已然有数:得,永乐大长公主今年这是来不了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虽然自己到现在也想不通大长公主怎么会同意把周舒嫁到京城,但云安相信母爱不会作假,大长公主现在对天家的印象估计是不可能好了,说不定在进京的路上越想越气,索性找个理由打道回府了。
多谢了,空谷。正好我也心系我家娘子,一会儿回去和娘亲禀报一声,我也启程回家了。
李元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舍,却再也不能像从前在洛城做公子哥那般表达了,只是轻叹一声,说道:也好,代我向令夫人问声好。
这是自然。
翌日,云安早上给林夫人请安,看到林夫人的眼周似乎有些浮肿,蹙眉道:娘亲,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肿了,是没睡好,还是?
林夫人勾了勾嘴角,说道:还是你这孩子心细,我昨夜贪饮了几杯,无碍的。
云安听到林母这么说才放松下来,说道:娘亲,孩儿想和您辞行。虽然按照规矩孩儿应该在这儿待到出了上元节的,但娘子这个情况孩儿实在是牵挂得紧,挨不到十五了,而且云安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家里实在是没意思,娘亲既说了不随孩儿同去淟州,那孩儿也就不待了,等再过两个月春暖花开时,孩儿再亲自来接您过去。
前几日云安就提了想接林夫人一同到淟州的事,林夫人告诉云安:现在这个节骨眼她走不开,而且林不羡的月份还小,自己这一去,断没有不亲眼见了外孙的道理,在女儿女婿家一住大半年不成体统,林夫人贴心地用了外孙来形容那还未降生的孩子,足见对云安的认可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