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他,诗友看两人的目光就耐人寻味多了。和陆乔松相熟者皆知,陆乔松有一个活不久的病秧子大哥,想必就是坐着轮椅的这位。
只能说不愧是高门嫡长,陆小侯爷即便坐着轮椅依旧贵气难掩。而他身后的那位……他们都在风月场上的老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乍见到此人,还是被小小地惊艳了一番,互相交换着玩味的眼神。
没想到陆小侯爷病恹恹的,艳福倒是不浅。只可惜美人再美,他也无福消受。
“这位想必就是陆小侯爷了。”一个身着宝蓝色锦衣的公子道,“在下曾天磊,见过小侯爷。”
陆晚丞手撑着脸颊,饶有兴致道:“你们怎么停了?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众人面面相觑。曾天磊是个会看人脸色的,笑道:“可是我等在此处赏乐叨扰到了小侯爷?”
林清羽冷声道:“你们觉得呢。”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终于能将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他身上。陆乔松身旁的一位男子似喝了不少酒,站也站不稳,直勾勾地盯着林清羽,嘴里道:“乔松兄,这位佳人可是你大哥的侍妾?”
林清羽瞳仁微缩,推着轮椅的手骤然收紧。
陆乔松哈哈笑道:“论眼光毒辣,谁能比得上黄兄。来来来,你同我说说,为何觉得他是侍妾,而非正妻?”
那醉酒男子胡言道:“娶……娶妻当娶贤,正妻都忙着相夫教子,打理家宅。哪会长成这般蛊惑人心的模样。”
曾天磊低声道:“黄兄,快别说了。”
“为何不说,他说的好啊!”陆乔松拿起酒杯,“就冲黄兄这句话,愚弟敬你一杯!”
林清羽正欲发作,手背忽然被拍了拍,只听陆晚丞笑道:“我家夫人端庄大方,气质高雅,分明是正室的长相,这位兄台可是有眼疾?”
曾天磊拱手道:“是黄兄唐突少君了。黄兄饮了不少酒,说的都是醉话,还望少君别放在心上。”
“那不成,醉不醉的,话都说出来了。但你们来到府上都是客,我也得给几分面子。”陆晚丞指尖敲打着扶手,“这样,让这位黄兄自罚十杯,我便揭过此事,如何。”
“十杯?”曾天磊为难道,“黄兄已经醉成这样,哪里还喝得下十杯。”
林清羽冷道:“你这么心疼他,你来替他喝?”
“这……”
陆乔松今日拿出来待友的都是陈酿的佳酿,三杯上头,五杯醉人,十杯下肚定然要醉死过去,没个两三天缓不过来。
“不就是喝酒么,我来替他喝。”陆乔松自告奋勇道,“来人,上酒。”
曾天磊拦下他:“乔松不可,大夫说了,你的身子……”
“喝酒而已,我陆乔松怕过谁?”
曾天磊拦不下,眼睁睁地看着陆乔松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后人竟然还是清醒。喝完最后一杯,陆乔松将酒杯倒扣在桌上,抹去嘴角酒液,挑衅地看向陆晚丞:“如何,你可满意了?”
陆晚丞抚掌而笑:“三弟好酒量。”
陆乔松冷哼:“酒也罚了,大哥大嫂若无旁的事,恕不远送。”
陆晚丞轻笑道:“夫人,我们回去罢。”
林清羽扫了陆乔松一眼,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是夜,一声女子的尖叫打破了侯府惯有的宁静。接着喧嚣之声渐起,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窃窃低语从青黛阁逐渐蔓延至蓝风阁。不多时,匆匆忙忙闯进来的欢瞳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少爷小侯爷,青黛阁终于出事了!”
林清羽站在窗前,转身冲陆晚丞莞尔一笑:“晚丞,要不要去看看?”
“走走走。”陆晚丞说完一怔,总觉得哪里不对,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不由地兀自低笑了一声。
原来想要美人反派改口,只需让他“作恶”成功。他一高兴,说不定什么都肯叫。
挺好的,就是有点废肾。总归不是废他的肾,废就废吧。
陆晚丞低头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如果林清羽叫的是他自己的名字,他又会是什么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穿书:感化反派义不容辞!
咸鱼穿书:接着作恶接着舞!
第22章
两人赶到青黛阁时,里头已经围了一大群人,却奇异地很安静,唯有妇人凄声啜泣之音。林清羽推着陆晚丞走进院中,下人唤了声“少爷少君”后便个个噤若寒蝉,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脸上的表情都和送葬一样。
一个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的女子被两个嬷嬷从内室压了出来,林清羽认出此人是白日弹琵琶的女子之一。她胡乱拢着薄衫,赤色鸳鸯肚兜上一大片深色,显然是未干的血。
内室里,梁氏,陆念桃,还有张大夫围在床边。梁氏失声痛哭,涕泗横流的模样看得林清羽心情愉悦。稍微有点脑子的陆念桃还算克制,只红着眼睛为弟弟擦拭嘴角旁的血迹。
“乔松我的儿——乔松……!”
花露见状,不由在心里嘀咕。以往大少爷病危的时候,夫人也会在床边守着,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又不失仪态,谁能想到等她亲儿子快死了,她会哭嚎成这样,甚至能和邱嬷嬷一试高下。
潘氏陪南安侯等在外室。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出了事,还是这等不光彩的事,南安侯面色凝重,倍显疲态,再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潘氏见两人进来,道:“大少爷和少君来了。”
南安侯缓缓抬头,看见坐在轮椅上,穿着寝衣,外头披着披风的嫡长子,心中越发苦涩。他统共就两个儿子,大的不知还能活多久,难道小的也要没了吗。
见南安侯一言不发,潘氏摇了摇头,示意两人偏房说话。待只有他们三人时,陆晚丞明知故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弟和方才那个被压出去的女子……?”
潘氏看着林清羽,面色透着几分敬畏。
青黛阁要裁去一半的歌姬伶人,这些家妓为了能留在府中,自是想尽办法惑上争宠。有个歌姬过去偶尔会被陆乔松留在床笫之间伺候,近来陆乔松不再召她,她以为主子对她腻味了,要赶她出府。为了重获主子欢心,她不得不采取行动。
男人都喜欢新鲜。她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银子托府里的小厮从外头给她带了点助兴的东西。那是一种香料,点燃后香味甜而不腻,闻着极是舒服。她不敢做得太过,只是用熏香熏了自己的衣裳,再去陆乔松跟前伺候。果然,陆乔松被她身上的香味吸引,当场就抱她上了桌案。
这之后,陆乔松恢复了对她的宠爱,她也盼望着自己能为陆乔松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以姨娘的身份留在府里。但陆乔松刚被南安侯训斥,心有余悸,又顾忌着自己的身体,不敢像过去那样胡来。今日,他和诗友聚在一处,想是兴致太好,一不留神就多喝了几杯,回到青黛阁时人已经醉死了过去。
受宠的歌姬留在房中照料他。陆乔松睡到半夜被渴醒,喝了茶想继续睡,看到自己身侧的佳人,闻着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莫名就兴奋了起来。都说醉酒之人不善风月,他却情难自抑,还以为自己雄风大起,誓要重振昔日辉煌。直至他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鼻腔一阵温热,喷出一大片鲜血,接着嘴角也溢出了血……
“现下张大夫正在替三少爷诊治,”潘氏道,“看他的神色,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林清羽笑了声:“可惜。”
可惜他没亲眼瞧见陆乔松七窍流血的模样,大概会比梁氏现在还好看。
这时,张大夫从内室走了出来。南安侯忙道:“情况如何了?”
张大夫闭上眼,摇了摇头。
“不,不——乔松,乔……”
梁氏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竟是活生生地厥了过去。陆念桃扶住她,哽咽道:“母亲!”
陆晚丞转过头,抓起林清羽的衣袖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三弟,我的三弟啊!你是怕我到时候一个人太孤单,所以先去替我探路了么……”
林清羽略带嫌弃地将自己的衣袖扯回:“用你自己的哭。”
陆晚丞小声道:“好的。”遂抬袖掩面,“西湖的水,我的泪……我的三弟……”
南安侯亦红了眼眶:“大夫,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张大夫叹道:“在下才疏学浅,望侯爷节哀。”
南安侯像是失了力,连步后退,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林清羽戏看得差不多,上前道:“侯爷,能否让我试一试?”
陆晚丞抬头:“清羽?”
南安侯这才想起自己的儿媳出自名医世家,虽已不抱希望,仍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挥手示意林清羽进去。
陆念桃见林清羽接近陆乔松,本能地挡在了前头。林清羽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陆念桃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给他让了路。
床上的陆乔松已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他和陆晚丞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眉眼之间有一两分相似。但相由心生,陆晚丞病危之际,形容枯槁之时,可比陆乔松当下好看多了。
林清羽扒开陆乔松的眼皮看了眼,又为其诊了脉,淡道:“性命能保。”
南安侯眼前一亮:“果真?”
林清羽又道:“但日后,他怕是无法再生儿育女了。”
南安侯如遭雷击,震声道:“什么叫无法再生儿育女?!”
“简而言之,萎了,送去宫中当太监不用净身的程度。”林清羽道,“侯爷,还救吗?”
陆念桃急道:“当然要救!先保住性命再说!”
南安侯闭目长叹:“救吧。”
一番折腾下来,天都快亮了。林清羽为陆乔松施完针出来,看到陆晚丞还在等他,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已经等得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林清羽托起他的脸颊,道:“走罢。”
陆晚丞揉揉眼睛:“完事了?”
“嗯。”
陆晚丞看到林清羽额前出了一层汗,问:“怎么又想救他了?”
“我改变主意了。”林清羽神色凉薄,“看他猪狗不如地苟活,比看他死有意思。”
陆晚丞笑道:“确实。”
南安侯府的祸事一桩接着一桩。短短数日,南安侯的双鬓已经长出了白发。他不肯再看陆乔松一眼,只当没这个儿子。梁氏醒来后,听说自己的儿子不能人道了,生生被气出病来,连床都下不了。而陆乔松本人则成日里寻死觅活,药也不喝,精神和身体一并垮了,只剩下一个陆念桃,强撑着照料母亲弟弟。
陆晚丞吃完瓜,道:“清羽,你的助兴之药有点厉害。当日陆乔松都醉成什么样了,你还能让他起来,佩服佩服。”
林清羽道:“他不喝酒还没什么,喝了酒反而会激起体内的药性。”
陆晚丞问:“这药是你自己配的?”
“嗯。”
“那你好懂啊。”陆晚丞像是随口一说,“你之前是不是……”
林清羽瞧着他:“你想问什么。”
“咳,我听说,寻常大户人家的少爷,十五六岁就到了通事的年纪,会有丫鬟在房里伺候。你是喜欢女孩子的吧,那你……呃……唉。”陆晚丞话说到一半卡住,摆摆手,“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陆晚丞一脸纠结,看得林清羽想笑:“没有。”
陆晚丞嘴角弯了弯:“没有?”
“我父亲只有我母亲一人,我觉得很好,所以不想自己房中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陆晚丞肃然起敬,拍着林清羽的肩膀道:“你的思想很超前啊,兄弟保持住,未来可期。”
林清羽反问:“那你呢?”
“我?你看我这具身体,怎么可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