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有时候会去禁区看看，那边所有的居民和商户全部迁徙，一直保留着战后的样子，让赵曜觉得四年前的圣诞夜根本没有过去过。

　　扶桑树很巨大，他一直在缓慢生长，最开始的时候只占据了深渊的位置，后来血红色的藤蔓蔓延，道路两旁的房屋里开始生长枝叶，扶桑树把人类的废墟联合在一起，像是一片树木和人类建筑融合起来的森林。

　　有人说扶桑树迟早会把根须蔓延到世界各个角落，目前他生长速度还很缓慢，四年过去了之扩大了一千米，至今都没绕出那个街区。

　　这边人迹罕至，但前来栖息的小动物特别多，人类惧怕的扶桑树上面经常爬着小松鼠，全逸城的野猫、野狗和耗子都聚集在这里，万物有灵，他们天然喜欢有灵气的东西。就像是小妖喜欢挨着谢玥坐一样。

　　赵曜拿到了祁休给他的通行证，禁区不对普通民众开放，祁休帮他处理了很多事儿。赵曜把车停到街口，接下来只能步行走进去。地上缠绕着很多红色的藤蔓，扶桑树虽然很安静，但很多人走进来会感觉到惧怕，藤蔓像是活着一样。

　　赵曜刚走到街区口就愣住了，已经有人提前来了。

　　像摩天大楼一样高的扶桑树下任何东西都显得很渺小，包括站在树下的那个妖怪。

　　远看像是一座肉山，如同无数肉瘤堆积在一起，数百只眼睛镶嵌在肉身上，他好像察觉到了赵曜的存在，几百只眼珠子一起转了转，有些吓人地齐刷刷朝着赵曜。

　　是老毕。

　　赵曜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才刚念完高二升高三，他总是喜欢跑到天景山上听这只大妖怪念叨着什么人类的哲学，这时候再见到老毕就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当时老毕说赵曜会死，如他所料，当天晚上赵曜在护城河边被谢笙捅了一刀，紧接着尸体沉入护城河遇到了谢玥的心灯。因为那一天，赵曜的人生彻底被改写。

　　现在回想起来，老毕似乎比蒲潇这个九尾狐还要超前些，他能够预料到赵曜的生死。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跟赵曜谈论过老毕到底属于几品妖怪，好像老毕对于整个世界不值得一提，又像是老毕是赵曜幻想出来的，除了赵曜没什么人见过他。

　　赵曜有时候很难理解妖怪跟世界现象的逻辑，他们都说朱厌带来了战争，到底是朱厌引起了战争？还是朱厌会出现在战争发生的地方？就像是老毕，老毕当时说赵曜会死赵曜就死了，老毕究竟是个预言者还是个诅咒者？

　　赵曜回过头看了一眼，果然现在已经接近日落了。

　　老毕喜欢看日落，一天当中只有日落的时候会睁开眼睛。

　　赵曜在原地停了停，然后才走到老毕身边，像是四年前一样跟他一起坐着 ，他跟老毕曾经说过很多话，两人其实并不陌生，但赵曜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叼着棒棒糖的高三学生，他成熟了，也变得沉默了很多。

　　人类的街道上只有赵曜一个人类，赵曜跟一个肉山一样的妖靠着扶桑树血红的树干而坐，日落沉在房屋的夹角中，像是个高瓦数的巨大的电灯泡。这里像是末日后的异世界，带着一股废墟的美感。

　　老毕问：“你来找我的？”大概是因为赵曜是为数不多跟他聊得来的朋友，他自以为赵曜跟自己是知音。

　　赵曜笑了下，他手下就有一条扶桑树的藤蔓，他说：“这里埋葬着我的爱人。”

　　赵曜把扶桑树看做是埋葬谢玥的坟墓。

　　事发之后赵曜问过很多人，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任何一本书记载了跟扶桑树做交易之后，许愿的妖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到底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楚。但就大家的理解来看，谢玥应该是已经死了，扶桑树嗜血，已经吞进嘴里的东西不会轻易吐出来。

　　四年过去了，谢玥大概已经成了扶桑的养料。

　　老毕沉默了，他思考了很久，他是知道爱人通俗意义上是什么意思的，只是很难理解具体的含义。

　　赵曜问：“你想明白了那个问题了吗？”

　　老毕曾问：人的痛苦来自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那妖的痛苦呢？

　　痛苦对赵曜来说很常见，他一千年上百次轮回都在经历痛苦。他有时候会痛恨自己的无能，假如自己再努力一点是不是世界会不会就不会这样？现在他想通了。

　　老毕摇了摇头，人类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了，妖怪很难全盘接受。老毕问：“你怎么样？”

　　他说：“挺好的。”他过得很好，现在的生活是谢玥给他实现的愿望，他必须过得很好。

　　谢玥说过，让赵曜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他会回来找他。

　　老毕一直垂着眸看他，几百只眼睛一起打量着赵曜。老毕的眼神很悲悯，因为有几百只眼睛，悲悯像是被放大了几百次，他似乎知道赵曜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走了。”赵曜站起身，他的通行证只有六十分钟的有效期，一个月只能来一次。他再不出去就会给祁休惹麻烦，他不想给祁休惹麻烦。

　　赵曜人都已经走出去了，老毕突然说：“你会心想事成的。”

　　“嗯？”赵曜回头看他，心想老毕跟神棍越来越像了，他想的事情可能无法成全，他不敢奢望，害怕最后的东西落了空他承受不起。

　　“有缘再见。”赵曜冲老毕摆了摆手。

　　·

　　开了两个小时车程之后才看到了逸城现在的城市，原来的市中心现在已经像是郊区，原来的郊区正在建设新城市，逸城每天都在叮铃哐啷地施工，挖地基、盖高楼，有大批的居民搬离这座城市，也有大批人涌进来，一个正在建设的城市意味着更多发财的机会。人类的生命那么有韧性，不论如何都没有放弃生存。

　　赵曜在进入市中心的时候才感觉到一丝人气，他正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本来这是一项很无趣的工作。赵曜一手支着车窗一边等待，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辆绿色的捷豹从他眼前驶过。

　　他愣了三秒，一踩油门，不顾交通规则，在红灯也没变道的情况下突然加速，直接窜了出去。

　　捷豹车不是很大众的牌子，谢玥喜欢的那辆绿色的车型在战前就停产了，赵曜每天都要开车上下班，这么多年一次都没看到过同款。更没有看过保养这么好的，尤其是他刚听完了老毕的一番话，很难不多想。

　　对方要么是在赶时间要么是在飙车，并且熟悉路线，以这条路能开的最高时速前进。赵曜险些被他甩到身后，几次变道不及时身边响起汽车鸣笛声和司机的怒骂。

　　他管不了那么多，心脏正在狂跳，一阵阵地收缩，那么鲜活有力，换挡的手都一直在发抖。

　　终于，绿色的捷豹车突然停下来，赵曜紧跟着猛踩刹车。

　　他们相隔了三百米，捷豹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个高档小区，赵曜看了一眼，这个楼盘开了才一年，私密性很高，很适合富人居住。

　　像谢玥喜欢的住所。

　　绿色捷豹车熄火了，对方打开了车门，先是伸出一条腿，棕色的皮鞋落在地面。

　　这是个穿正装的男人。

　　赵曜紧紧捏着方向盘，一张脸像是没有血色。

　　不是他。

　　下车的人大概是个职业经理，穿一件很普通的套装，身高不到一米八，跟谢玥一米九的大个子对不上。他下车之后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赵曜所在的方向，大概早就发现赵曜在跟他，他迟疑了片刻，过来敲赵曜的窗户：“你好？”

　　赵曜摇下车窗，让那个人皱了皱眉，车里是一个很年轻的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就是脸色不太好，活像是见了鬼，让人怀疑是不是见到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我们认识吗？”男人问。

　　“不认识。”赵曜声音有点哑，“我认错人了，抱歉。”

　　说完之后也不等对方的反应，赵曜挂了倒挡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徒留男人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

　　赵曜漫无目的地开车，后来对他来说连开车都太辛苦了，他随便找个地方靠边停下。赵曜捏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他怎么会以为这么巧，天底下喜欢这辆车的人又不是只有谢玥一个，能买得起那个型号的当然很大几率住在高档小区，他为什么仅仅通过这两点就敢怀疑谢玥回来了？

　　他曾经以为假如生活归于平静他会开心，现在想想，他早就已经被改变了，从很久以前就自己放弃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后悔了，他经常后悔为什么要对谢玥许愿，他现在想修改那个愿望。

　　我想你了，赵曜把头抵在方向盘上，你能不能回来？

　　·

　　赵曜离开得太早，没看到后面发生的事。

　　男人看着赵曜远去的车屁股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只是愣了一会儿，职业道德让他马上开始行动。

　　他们专门为客人寻找一些已经停产的车，这辆车是以原价十倍的价格被买走的。其实这辆车根本没有那么保值，远没有其他品牌投资划算，有这个价格都可以购买一辆豪华超跑了。但客人专门定购的，大概是真的喜欢这个型号。

　　他的客人还在等他，按理说他们是□□的，客人应该坐在家里等他们把钥匙送上楼。可是他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那位客人，对方站在门口的阴影处，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有一股寒气。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带着一个黑色礼帽，像是一个随时能从大衣里掏出一把左轮的杀手。非常古怪的打扮，所以让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一直望着一个方向，男人顺着客人的方向看去，那是刚才那辆尾随自己的车消失的地方，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您的钥匙。”

　　“嗯。”客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在递钥匙的时候，他偷偷看了一眼，对方下颌线的线条很流畅，五官立体像是雕塑，他见过很多长相出众的客人，按理说不会失态。可是今天他却顿住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的眼睛好像是绿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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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见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