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杨茗在屋里开了门。
裴晏禹看见他面容憔悴,整个人像是被风雨暴击过的柳树般垂败,顿时忘了听韦柳钦说的话。
两人的目光刚刚对上,杨茗哭肿的眼睛又红了。
裴晏禹见状心头一紧,忙对电话里说:“妈,你要是没什么急事,晚点儿我再打给你。我朋友这里有点事。”
“哦……”韦柳钦尴尬地说,“好吧,再见。”
裴晏禹挂断电话,视线越过杨茗往里瞟了一眼,只见到里屋一片狼藉,仿佛刚刚经历过一次洗劫和侵略,顿时呼吸发紧。
“发生什么事了?”裴晏禹被杨茗让进屋子里,更把这间小公寓看清,说是洗劫,倒不如说是破坏,屋子里包括家电在内的所有家具都被砸坏了,衣柜倒在地上,衣服洒满地。
他认出地上的几块霁蓝釉瓷片,分明是韩笠的那只梅瓶,还有几样他曾见过的家具,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杨茗束手束脚地站在门边,仿佛自己根本不是屋子的主人,而是在此负责看护这些东西。他嗫嚅道:“崔唐得罪了老板,老板派人过来把这里全砸了,要给崔唐点颜色看看。但是韩笠的东西都放在这里,所以……”
裴晏禹听罢蒙住,反应不过来,问:“崔唐和你一起住吗?”他记得几个月前崔唐自己租了公寓,那时他和韩笠借住在那里。
“嗯。”杨茗窘促地抿了抿嘴唇,“韩笠放在崔唐那里的家具卖得差不多,剩下的几件没被你们带回去用的,都放在我这里。前阵子不是要给韩笠买车吗?崔唐抱怨穷,来和我挤一起住,谁知道……”他又忍不住哭起来,“对不起……”
裴晏禹头一回见到他哭,忙安慰说:“别哭,都这样了,哭也无济于事。”
眼看着好好的一间公寓被破坏得面目全非,韩笠当初靠出卖身体换回来的家具全毁于一旦,裴晏禹的脑子发热,又无法责怪无辜的杨茗。
他在原地踱步片刻,忽然想起要向韩笠报平安,于是拿出手机给韩笠打电话。
“先别哭,擦擦眼泪。”裴晏禹顺便从口袋里找出纸巾递给杨茗,柔声道,“不怪你。你有没有受伤?先坐下休息吧。”他从坍塌的床铺上整理一角,用眼神示意杨茗先坐下。
杨茗坐在床角,直抽泣,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来。
“喂?韩笠。”听见韩笠的声音,裴晏禹的脑子再次蒙了,他试图整理清楚思路,“见到杨茗了,他没事。他这里的东西全砸没了,说是崔唐得罪了他们的老板。”说着,他发现坐在低处的杨茗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韩笠依然在开车,沉吟片刻,问:“你问问他,是得罪石远鹏了?”
裴晏禹将韩笠的话转述给杨茗,见他点头,又多问了一句:“怎么得罪了?”难道是像韩笠当初一样,想退圈吗?
“小乐最近不听话,不愿意单独接客,要接也只接和崔唐在一起的局,石头哥就生气了,说是崔唐带坏他。”杨茗苦着脸说。
裴晏禹听得不明不白,把情况告诉韩笠,说着说着,自己先有些想通了——难道那个叫“小乐”的人喜欢崔唐?
“小乐是谁?”韩笠奇怪地问。
裴晏禹讶异极了,答不上来。
韩笠也无心知道答案,说:“算了。裴晏禹,你在那儿陪一陪杨茗,我直接去找崔唐。”
去找崔唐,不就是要找他们的老板吗?裴晏禹想到韩笠为了离开那个圈子受到的代价,深知他们的老板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急道:“你自己去吗?不能去!以前你怎么出来的,你忘了吗?那个石远鹏太可怕了,你千万别回去!”
“不回去怎么救崔唐?”韩笠急躁地说完,又换成安慰的语气,说,“我不会有事,你照顾好杨茗。我晚点儿给你打电话,先这样。”
不等裴晏禹再阻止,韩笠率先挂断电话,裴晏禹急得团团转。
这些东西全被砸坏了都不可惜,他只怕韩笠有个好歹。能派人做出这些事情来的人,会是什么好人?
现在怎么办……裴晏禹咬着指甲,见杨茗的神色既紧张又迷茫,站定后问:“你知道你们老板现在在哪里吗?去哪里可以找到他?我们报警吧!”
杨茗闻之惊恐得瞪圆了双眼,噌地跳起来,反对道:“不能报警!”
“为什么不能?”裴晏禹急坏了,想到韩笠此前受过的伤害,再看到眼前的一切,报警的念头愈发强烈,“他涉黄、涉黑,还涉毒,早就该报警了。怕没有证据吗?眼前就是证据,我刚才上楼前看过了,有摄像采集,很快能抓到犯人。把他关起来,你们就都安全了。”
杨茗的面色陡然发白,颤声问:“这些是物证,那人证呢?我要去作证吗?”
裴晏禹愣住。
“我是出来卖的。石远鹏涉黄,我和崔唐都是他卖的货,我不想坐牢!”杨茗的脸上除了恐惧以外,还有一丝对裴晏禹的憎恨和鄙夷,既恨他的纯白又鄙视他的天真。
屋子里乱七八糟,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裴晏禹每走一步都会踢到被打碎的东西,这让他格外为如今的处境烦躁。
裴晏禹满脑子想着韩笠,想着他可能遇到的危险,而自己却只能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他陷入绝望以及对那个世界一无所知的自我厌恶当中,面对杨茗突然坚决的态度无所适从,问:“你不想坐牢,那韩笠怎么办?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呢?”
他呆住,半晌,又惶恐地不断摇头,絮絮地说:“不行,一定不能报警。”他盯着裴晏禹的眼睛,声音颤得发哑,“韩笠以前也是卖,而且在石远鹏那里留有底子。要是石远鹏被抓起来了,韩笠也会被抓的!”
裴晏禹先是懵了一下,随即条件反射地问:“那也比死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