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宣与沈言璟离去,大有一去不复还的架势,也不知道几时能回来。陆千凉给素兮配了药喂她服下,已经是银月初生。
初秋的傍晚已经有些微凉,接她回家的轿子已经候在了药庄外。她给沈宣留了门,带着连翘上车赶回千府。
街上,正是灯红酒绿的好时候。
即使是初秋的寒凉,依旧阻挡不了诸多欢客寻欢的脚步,七层的勾栏院灯火通明,貌美的姑娘和倌儿站在栅栏后向恩客挥着帕子,好不诱人。
远远地望着那处繁华,陆千凉叹了口气。
“小姐,说来你倒是有好些时日没来勾栏院了。小姐生的貌美,又是富贵人家,怎么就在郢川公子一人身上伤情呢?若是想找年轻俊雅的倌儿,小姐只要挥一挥手,他们还不是上赶着来侍候?”连翘道。
重生到这具身子上已经月余,她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坊间倒是传出了不少千家小姐从良的传闻。
她望着那处喧嚣楼阁,叹道:“倒不是在他的身上伤情,只是近些事情发生的事情太多,感慨一下罢了。”
连翘道:“小姐真的不喜欢郢川公子?那柯公子呢?小姐这么急着为柯公子寻找白玉雪灵芝,不会是急着赶他走吧。”她撅了噘嘴:“我本还以为小姐喜欢柯公子呢,小姐还真是滥情。”
陆千凉锤了她一个毛栗子:“想什么呢,死丫头。我与他只有兄妹之情,没有那么多龌龊见不得人的想法。”
“真的?”连翘咧嘴一笑:“那这回柯公子倒是要伤情了。”
“你小小年纪的,懂什么伤情。”陆千凉托着脸儿,靠在了马车的车壁上道:“若是可以,你还是一辈子不知道才好,伤情可真是个磨人的东西。”
连翘撇了撇嘴:“说的好像小姐你很明白似的。”言罢,她便跳下车去,观花逛景去了。
大户人家,本就是麻烦,每走一步便是无尽的危险。今日是一个素兮,明日又会是谁?
陆千凉闭上眼,思绪飘了好远好远。那些年,折剑山庄还在,她年少意气,鲜衣怒马,执意嫁到京城,做了宁王正妃。
一个人茕茕孑立,唯独沈季平将她护得很好很好,不受一点儿伤害。后来,她在街上看到了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孩儿,有好几个富家老爷调笑着商量价钱,而那个跪地的女子,只顾着哭泣。
她走过去望了一眼,终于知道了此处为何围了这么多的人。那女孩儿,面貌清秀身材姣好,若是卖给那些人,迟早是沦为房中佞宠的命运。
陆千凉实在是心下不忍,掏了张银票将她买下。起初她服侍她,还是怯生生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这位大名鼎鼎的宁王妃不悦。后来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没原来那么拘谨,才显出些活泼性子来。
很多时候,她面对连翘,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素兮。会想起夏天的时候,她执着长长的竹竿子站在阆苑里粘去那些恼人的知了,想让她睡上一个好觉。想起秋日的时候,她会将果子置于竹篮中,以井水冰镇后再呈给她。想起初冬,她去城外骑马,她抱着个汤婆子在后面追,一张俏脸冻得红扑扑的……
她原本有家,折剑山庄便是她远在千里之外的娘家。可是在折剑山庄覆灭之后,她就只剩下了沈季平,剩下了素兮。其余的,她一无所有。
江山信美,终非吾土,何日是归年?
陆千凉捂住双眼,仰起头闭目养神。
今日看到素兮的时候,说心中不痛是假的。原来那个灵动活泼的小美人儿,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幅样子?到底是谁害了她?
脑海之中,往昔的一幕幕宛若走马观花。那些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都涌入脑海之中呼啸而来。
素兮发疯的时候,曾唤着她的名字,叫她快逃,不要信他……
不要信他?难道那个人,是她相熟的且颇为信任的?会是谁?
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浆糊,她的记忆终止在她修炼的毒功反噬身体之后,前世的记忆受损,却是想不起来了。她按了按太阳穴,将那痛楚压了下去。
早就知道自己的死因不简单,此时素兮的出现,正好证明了这一点。倒是沈言璟,从何处寻到的换了疯症的素兮,她又是怎么疯的?
如此想着事情,回千府的这一段路都没那么的漫长了。
门口四盏朱红色的灯盏照亮了门框的轮廓,小厮拉开侧门,马车直接驶了进去。满园的花朵凋零,唯有菊花傲放于初秋。
陆千凉与连翘径自回了碎雪园,今日大夫人并未等她,房间已经熄了灯。倒是柯暮卿的房间烛火未熄。
窗子上倒映出一个浅浅的人影,微微颔首,手中执着书册静静研读。似是听到她回府的声音,那人起身,开了房门。
柯暮卿束发的簪子已经摘落,长发垂肩,仙气凛然。素洁的白袍也已经褪去,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他立于门前,刻意压低了嗓音问候:“回来了?”
陆千凉点头:“回来了,医馆还好。这么晚了哥哥还未睡?”
柯暮卿道:“过会儿便睡,红景托我告知你一声,厨房的蒸锅里给你温了夜宵。还有,天凉了莫要拿冷水洗漱,叫小厮松些温水送去。”
行走在外有人惦念,回到家中有人等待,或许这便是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了。
陆千凉踱步过去,咧嘴一笑将身上披着的披风递给柯暮卿,道:“哥哥也是,看书披上件儿衣裳,莫要着凉了。今天我回来的晚,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哥哥的,瞧着天色便明天再说吧。”
柯暮卿顿了顿,点头:“早些休息。”
这些时日,寒音公子柯暮卿在千府住着,似乎温出了些人情味啊。
捂暖高冷公子的大业开展的很有成效啊,瞧柯暮卿近些时日都晓得关心人了。陆千凉很满意,对连翘道:“今天回来的晚,你也累了,不用过来伺候了。我一会儿去厨房自己翻些东西吃便可。”
连翘应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