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宫廷
右相意外身亡,给整个朝堂都添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相信位高权重的右相,竟突然死于马蹄下,可事实如此,几十号人都亲眼见证了,并无差错。再加上太子一派坚持鼓吹右相之死是乃天意,其他人纵有怀疑,也只得缄默。
以右相为首的那些大臣,则更是面色如土,乱作一团。他们与右相交情匪浅,右相一死,简直像家里被揭了屋顶一样难受,谁也挑不起这个大梁。
皇帝朗沐威在多次征询了何冲意见后,终于无奈地挥了挥手。
“右相为国任劳任怨,付出了数十载,朕甚为信赖他。没想到啊,造化弄人,谁也无法和无常的天命相抗衡,朕亦不能看透……传令下去,厚葬右相,善待其家眷。”
“遵命!”“是!”接了任务的大臣们纷纷退下。
铤而走险的一招,却以一种众人无能为力的方式结束,纵使是向来镇定的朗寅释,也不由为自己松了口气。
“好了,”朗沐威示意沉重的话题暂且搁置,“朕翻阅了近期的奏章,全国的粮食、盐茶等都已经收上来了,但有官员质疑东南地区账目造假。兹事体大,朕打算派人去东南地区巡查,漕运总督郑其森会负责接待。诸位爱卿,可有人选推荐?”
左相直言道:“太子可以前往。”没了右相,左相又恢复了神气。
“父皇,儿臣以为地方差事,路途遥远,不宜交给太子,太子政务繁忙,须得为父皇排忧解难。”朗康辙提出异议。
“嗯……”皇帝听了迟疑片刻。“康儿言之有理,朕不是只有太子一个皇儿。”朗沐威视线扫过底下拱手而立的臣子,“康儿伤势未愈,也不便离京。”
太子出列道,“启禀父皇,六弟有西南巡查的经验,不如就让六弟去,熟门熟路,也是方便。”说罢,使了个眼色给六皇子。朗康辙事事想从手里过,绝不能让他如愿。
六皇子朗子徽立刻站了出来。“父皇,儿臣愿意前往。”朗沐威沉默片刻,目光逡巡,似乎在看其他人有没有毛遂自荐的。
只听朗康辙嗓音响亮,不急不慢:“父皇莫不是忘了七弟?七弟归京既久,却身无要职,如此长居京师,无所作为,岂不有辱父皇英明。以儿臣所见,七弟最合适不过了。”
好你个朗康辙,自己不干,却派你那跟屁虫小弟过来。岂能让这差事落入你手中?太子正欲反对,却见朗沐威将目光投向了朗寅释。
“寅儿,你怎么说?”
朗寅释心中明朗,上前一步,声音沉和悦耳:“回父皇,儿臣自回京后,未曾为朝政贡献什么,正是惭愧。此次江南巡查,儿臣愿意多加走访、学习,也好让父皇少费一分心力。”
“嗯。”朗沐威听了很是愉快,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你有这份心很好,自收回了兵权,一直也没让你参与朝政,倒是父皇大意了。寅儿得不到锻炼,着实可惜。”
“朕准了!都御史萧玄绩听令,本月下旬,你辅佐烨王前去东南巡查,好好的教授他。寅儿,认真学,天朗的皇子,当是文武兼修才是!”
“谢父皇。”朗寅释拜谢。
“微臣遵旨!”萧玄绩领命退下。
见朗沐威心意已决,朗赫铭知道再无机会反驳,心下忿恨一声,站回了队列。
下了朝,朗寅释沿着宫道向神武门走去,朗康辙叫住了他。
“小释。”朗康辙喊道,“你走得如此之快,为兄可是追不上了。”
“三哥。”朗寅释客气的微笑着,“我正打算去你府上坐坐,还未感谢三哥的举荐。”
“有什么好谢的,兄弟之间互相帮助,都是理所应当。”朗康辙状似豪迈道,神色却并不见得很畅快,“你上次与三哥说的话,三哥回去好好思考过了。没让你担任职务,是三哥的疏忽,所以今日特意向父皇请示,派你去东南巡查,也算减轻了对你的愧疚之情。”
朗寅释笑起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却清明得很。
“三哥对我的照顾,寅释都知道……右相的事情,我听闻了,还望三哥节哀。”朗寅释流露出关心的神色,安慰着。
“唉……逝者已矣,人还是要向前看啊。”朗康辙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狭长的眼睛里,藏着锐利的锋芒,怎么看都不像毫无介怀的样子,“右相一死,底下那群人谁都不服谁,群龙无首,又无人能堪大用。”他顿了顿,看向朗寅释道,“三哥以后便只有小释你了。你近期帮我跑一跑他们的府邸,想办法安抚一下。名单,我会让齐旭交给你的。”
朗寅释闻言惊讶,脸上却是没有显露。这么快就把右相的任务交接过来了,他心中思忖着。虽然早有准备,他却没想到朗康辙这么快找上门。不过,这同样反映了朗康辙手上无人能用的现实。朗寅释点头,应和道:“我明白了,放心吧三哥。”
“嗯。”朗康辙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此事就靠你了,日后多来三哥府上坐坐,现在墨儿回去了,我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你来了也好一同谈谈公事。”
“好。”朗寅释闻弦知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朗康辙并非无人可用,不过是手头无亲信罢了。墨子幽在的时候,便是朗康辙最信赖的人之一,甚至比自己这个胞弟还要亲。兄弟之间的隔阂,朗寅释已经淡然处之,但想到墨子幽,他仍不由心中灰暗,是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哦,对了。”
“怎么?三哥还有事情要交代?”
“咳...此事回头再议也并非不可...我不过先知会你一声。东南富庶,自然风光也美,此次巡查是个人人争抢的好差事。”朗康辙环顾四周,低声道:“东南织造局闻名全国,它的主事官员郑其昆,和漕运总督郑其森是亲兄弟,都是太子的人。东南织造局每年为宫廷采购用度,中饱私囊的数目不可估量。你此次前往,有个重要的任务……”
“彻查郑氏兄弟?”朗寅释接口道,看向朗康辙,他心中了然。朗康辙想从东南织造局入手,扳倒太子的两员大将,借机将火烧到太子身上来。对于巡查的钦差大臣来说,查抄官员并非难事。
“那边只怕不会留太多马脚,你要多想想办法。”朗康辙神情严峻,关照道。
“三哥力排众议,把这好差事交付我身上,这般信任,寅释怎能不尽心尽力。”朗寅释宽慰着他,“放心吧三哥,不会让你失望。”
朗康辙这才露出些许笑意,“你明白就好!我就知道小释能懂为兄的一番苦心,如此良机,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断不能错过。”朗康辙抬头看了看天色,拍了拍朗寅释的肩膀,“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三哥会再找你商议。”点头示意后,朗康辙匆匆而去。
长长的朱漆宫道上,只剩一身正红朝服的朗寅释。
朗寅释望着朗康辙的背影,不由想起前一晚与兰溢泽的谈话。
亭子里两人对月饮酒,夜色未央,酒意正浓。
“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将右相除掉?”心口被酒激得暖融融的,朗寅释感慨一声,问道。
兰溢泽端起酒盏,惬意的浅啄一口:“略知一二。只是,没想到王爷一出手就瞄准了右相。右相现在风头正盛,除了他,岂不是朝堂震动?”
“若是他已经没了势头,除他还有必要么?”朗寅释饮一口酒,笑道,“朝堂震动是不可避免的。”
“这个时候,再大的朝堂震动都不奇怪。三哥与右相结盟,地位直逼太子。升龙山之行,修行宫在前,救驾重伤再后,三哥在父皇心中已无可取代。何况,还不乏有人为他说话。他已是登峰造极之势,只若再发现太子一个把柄,三哥便有取而代之的机会。”
兰溢泽:“王爷是说,情势紧张,太子定会有所动作?”
“不错。自回京后,父皇就将一干重任,都交付三哥处理。太子定已觉察。若能扳倒右相,倒是能松口气。可右相此人偏偏没有把柄可抓,你在茶楼研究了三天,都没有找出右相的漏洞,太子那边想动手,便也只有灭口这一个办法了。”
“所以,我们要引导太子动手,刺杀右相。”兰溢泽接着分析道,“我们不能作为第三方势力介入,否则煊王必然知道有人藏在暗处。”兰溢泽理着思路,“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伪造这自然死亡?”
“因为不放心。”朗寅释神色认真,“太子不是傻瓜,升龙山之行便能看出,他有心谋害,却不想脏了手,坏了他多年的名誉。他势必会找人背锅。”
兰溢泽恍然大悟,“背锅的便是凤栖阁!因为太子想除凤栖阁已久!既如此,不如我们提前一步将‘锅’送上门,既能影响他的决定,又好废太子一颗棋子!”
“一点不错。”朗寅释淡笑,点了点头。
“还是王爷考虑周全!”兰溢泽佩服道,“我原本以为,王爷要除右相,是希望削弱煊王的势力,不料王爷早已统筹好全局!”
“你说得倒也没错。”朗寅释神色平和而镇定,带着一丝机敏的微笑。“右相一除,我便老老实实待在府里,等着三哥来喊我上朝。”朗寅释望着兰溢泽,眼底流露出自信的笑意。
“果然!”兰溢泽哈哈大笑。“这才是王爷最根本的目的吧!”
“他现在没有别得选择了。父皇是更看重他,可他也失去了最有力的帮手,他现在,急需要培养一个强势的助力。那便是——本王。”朗寅释慢条斯理道,笑了起来。
眼前仍是长长的朱漆宫道,朗寅释从记忆中回来,眉眼舒展从容一笑,他撩开衣袍,信步离去。
三哥,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人哪,若能少一份贪心,少一份狭隘,就不会失去身边真心待你的人。在这看似聪明的时时提防,处处打压中,你何尝不是断了他人对你的最后一丝情份?
只是三哥,你又当我是什么呢?
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你视我如棋子,我又该将你看成什么呢?
走出宫门,朗寅释深深吸了口气,抬起一双深邃的眉眼,望着京城的天空。
与朗康辙分道扬镳,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他的眼里充满了沉着笃定。
他觉得,他好像变了。
但是,一切似乎又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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