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惑端起来老师的茶,微微饮下,微苦的口感,和紧随其后而来的清香让他的心神宁静下来,一开始自然是要尝试能不能将目前的情况转述告知于老师,比方说不通过直接的讲述来做,只是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齐无惑都感觉到了神魂的剧烈痛苦。
……太一。
若是最后不行。
就直接寻老师之真身,在他面前道出全部。
便即此身身死道消。
太一也休想占据此身复苏。
明明是对太一有极强烈的敌意,但是这时候齐无惑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反应,这让他心中浮现出另外一个猜测——
或许自己的生死,并不会影响到【太一】替代自己。
但是至少可以让老师知道太一归来。
齐无惑道:“老师,您和那位第一劫纪元的太一神……”
说到这里的时候,齐无惑的声音顿了顿,没有感知到神魂的撕裂般的痛苦,没有被咒术反杀至死,方才道:
“若是交手的话,能有几分胜算?”
老者顿了顿,注视着少年道人,而后摇了摇头,干脆利落道:
“没有。”
“那是一。”
齐无惑道:“吾道门修持,不也是逆三为二,逆二为一吗?”
老者叹了口气,慈爱得注视着齐无惑,道:
“他是一啊。”
齐无惑还要说什么,忽而似乎明白了老者的意思。
少年道人沉默,道:“您的意思是……”
老者温和道:“对,祂不是修持的一,而是真正的【一】本身;不是修道,而是他本身就是最为接近于道的存在,本身就是那個【一】,而他的道,已如万物一般。”
“道已就在那里了啊,既已存在,便将会永久存在。”
“不会因为行道者来而变得更多,不会因为行道者离去而变得渺小。”
“既得便是永得,既证自然永证。”
“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增加一份,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一分。”
“是一证永证,一得永得,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境界。”
“他已经走到了极限,时间不能对他的道有丝毫的撼动,生死不能让他的境界有丝毫的污浊,他的存在贯穿于时间之上,凌驾于万物之端,只要万物尚且存在,那么太一就还会存在;而若是万物湮灭消亡,太一仍旧存在。”
“真正的太一归来的话,仍旧会是最强,除非昊天再现,与我等联手,更要有伏羲的谋划和不顾一切代价的血性,否则的话,无人是【一】的对手。”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于此大道之下,唯【一】常胜不败。”
少年道人沉默,终不曾尝试在这里开口,只和老者含笑交谈片刻,之后打坐,炼炁,待得午后,便自行下山而去了,老者微微抬眸,注视着齐无惑远去的方向,似若有所思,却又不曾开口,只是抚了抚须,隐有疑惑。
唯青牛疑惑不解,道:“老爷何必长他人威风?”
“打的赢打不赢,不还需要打过才知道吗?”
老者只笑了笑,轻拍牛头,道:“你不懂。”
……
以文字写下来,不行!
当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就会触动那种位格极高极高的神通克制住,就算是勉勉强强以不动念之法写下,文字刹那之间将会失去其概念,化作虚无。
尝试以图像,纹路,以清玉道人讲述的基础之中那许多文字交错着记录。
结果同样如此。
这神通不是以齐无惑的行动为判定,而是以其心性神魂为判定,如行荆棘丛之中,此心一动,便即遍体鳞伤,少年道人看着身前的书卷,当他把【太一复苏夺舍】六个字看着连起来的时候,刹那之间就失去了对这六个字的感应。
这六个字仍旧倒影与齐无惑的眼底,心底。
但是齐无惑却失去了对这六个字的理解和认知。
在那一瞬间,这六个字在他的眼底,就和孩子无意识的涂鸦一样,不附带有任何的意义,过去了好一会儿才勉勉强强收回了意识,齐无惑想要去溪边,用那微凉的溪水洒在脸上,让精神缓和一些,当齐无惑走出来的时候,伴随着傍晚忽而升腾起的雾气。
齐无惑又看到了雾气汇聚,化作太一的模样。
他抬起头,看到太空之中,日月高悬,万物星辰遍布于上,万物的精气汇聚为一,化作了那看不清楚面目的太一,看到了他缓缓靠近,少年道人比起上一次更快的回过神来,他抬手猛地一握,伴随着仿佛龙吟般的清越剑鸣声音,掌中握住了神识海之中的劫剑三。
猛然横扫,剑气恢弘。
将那种被震慑的气机压迫打破,这一次的时候,齐无惑发现那一根散发出淡淡金色光明的手指,距离自己的眉心已经不足三尺了,齐无惑被清玉道人打好了基础,所以立刻就判断出来,一日近一寸,三十日后,这手指低着自己的眉心,齐无惑这个存在就换人了。
太一注视着齐无惑,眼底没有丝毫的涟漪和波澜。
【万物苍生,为吾所化,归回于一,是大自在】
【为何要逃】
【汝要证一,吾便予一】
【为何要避】
【为何,不跪受天恩】?!
没有恶意。
没有杀机,只有疑惑,以及堂堂正正的气机。
似乎在【太一】的眼中,作为万物苍生之一,回归于道生一的一,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甚至于是值得欣喜的机遇。
这是比起善恶更为难以应对的敌人。
彼之善意,于吾大恶!
自己的生存都遇到了巨大的威胁,甚至于是会有某种存在代替自己作为【齐无惑】存续下去,一股难得的愤怒和杀机自心底升起,夹杂着愤怒和恐惧,最终化作了喷薄而出的森然杀机。
【诛】!!!!
少年道人掌中之剑猛然劈斩,一股比之于往日纯粹霸道的杀机倾泻而出,眼前的画面如烟云散开一般地消散了,少年道人恍惚了下,眼前所见是大日落下,像是烧红了的钢珠,烫灼人眼,林木潇潇,风吹过去,不知不觉竟然身上出了一身的薄汗,风吹过的时候稍有些凉意。
微附身,打算捧起一把溪水,但是就在这时候,齐无惑看到了溪流里面自己的倒影。
身穿道袍,眉宇温和,眼底却散发出淡淡的金色流光,眉心一点竖痕,身后似有万法随行,那眸子里面的金芒抬眸,注视着齐无惑。
齐无惑瞳孔收缩。
太一!
轰!!!!
袖袍一扫,劲气落在溪流之中,让溪流之中的水猛烈炸开无数的涟漪,那个长着齐无惑面庞的太一消散不见了,背后传来笑声,齐无惑转身,看到了太一就平静站在自己面前,心底杀机起,剑气盈袖袍,只是一抬手,并指如剑点眉心。
“齐先生?”
!!!
齐无惑的动作猛地一滞,眼前的幻象散开来,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站在前面,穿着不那么合身的褐色短打,因为是哥哥的衣服,所以用没用了的布条多捆了几下子,看上去精干许多,现在只晃了晃脑袋,疑惑不解看着齐无惑。
少年道人一身剑气压制住,他勉强笑了笑,那本来以劫剑三斩出的手指敛去了一切的力量,只是轻轻在孩子的头顶摸了摸,语气温和道:
“怎么了?”
那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先是让齐无惑检查了今日誊写的文字,旋即低下头来,捏着衣角,盯着自己的脚尖,哼哧哼哧了半天,不好意思地道:“齐先生啊……”
“那,之前来的那位张先生,今日怎么没来啊?”
孩子们久在一个地方,难得有见到新的先生来,都有些兴奋,只今日不曾见那位张先生,心底下好奇得很,这才来询问齐无惑,少年道人定了定神,告诉他们,张先生眼下很忙碌,一时没有空闲来寻他们,但是若是有了机会的话,一定会来找他们的。
这样这孩子才复又开心行礼,小跑着回去了。
齐无惑噙着微笑看着孩子远去,眼底的笑意散开,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微微敛眸——太一之烙在神魂之中,若不能够处理的话,迟早有一日自己会被影响,会被吞噬,那样的话,是齐无惑身死,太一附体夺舍;
还是齐无惑这个个体的存在,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被太一替代?
如此拜师的是太一转世,非那锦州出来的孩子。
如是行走于妖族之劫,和后土交好的是太一转世,非是那锦州出来的孩子。
不能再拖延了。
齐无惑五指握合,只是一日时间,太一对他的影响就强大到了他险些动手伤了孩子——以针对太一愤而出招的劫剑三,若是真的对那孩子出手且落在实处,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齐无惑都不愿意去想象。
是时候了。
各种尝试都没有用处,但是却也大概知道了那【太一】的目标。
该回去告知于老师此事了。
我绝不会如你所愿的,【太一】。
齐无惑下定了决心,只是在往回去的时候,还没有走向自己的院子,就只觉得眼前一花,映入眼帘的是和自己的小院子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只是眼前的不是慢悠悠吃草的老青牛,也不是温和的老者,而是颇有些许不耐烦的黑衣大道君。
大道君语气不痛快地道:“臭小子。”
“说好了每到日落,都要来本座这里练剑,怎么第一天就忘了?!”
齐无惑无法解释,亦或者说现在的大道君也听不进去解释。
只是一种“又输给太上”了的极端不爽感。
这臭小子,竟然笔直笔直地就朝着太上的地方去了,这什么意思?!
岂不是视本座如无物了?
可恶,岂有此理!
臭小子,你简直是和太上糟老头子一样的傲慢!
带着这种隐隐然不爽的情绪,大道君反手扔给齐无惑一柄剑,旋即便朝着少年道人抬手出剑,剑气森然,虽然是有些不爽快,但是却仍旧死死克制住了自己的力量,保持在比起齐无惑原本的实力水准高一线,能够有压迫和提升,却又不至于导致齐无惑速败,得不到成长的幅度。
但是很快的,数招之后,上清大道君就讶异发现。
只不过才过去了一夜时间。
眼前少年道人对于劫剑之劫的领悟,竟然有了一个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