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何况赵国不是中山国,想打下来并不容易。
“老将军,赵军善用骑兵,而骑射善于追击,却不适合守城,且赵国和魏国相比,不管在兵力还是在粮饷上都落尽下风,北方的戎狄也不是吃素的,到时赵国四面受敌,绝无可能是我魏国大军的对手。”魏王不甚满意的看着瞻前顾后的老将,觉得不让他带兵果然是个好主意。
他们的军队训练有素,乃是天下诸侯中纪律最严明的,赵国骑兵再精良也得看地方,攻城战的确难打,可骑兵守城同样没好哪儿去。
庞涓面容沉着站在下首第一个位子,看龙贾被魏王说的哑口无言,转过身去以晚辈的姿态劝道,“老将军,此战我大魏国获胜的几率极大,赵侯年轻,对国内的掌控远不如我王,老将军莫要涨他人威风。”
他敢在朝堂上说起这件事情,自然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
太行山和旁边的大片谷地养活了赵国,但是邯郸和晋阳之间并没有通顺的道路,南北道路不通是赵国最大的弱点,如今又有中山国插在中间,想要从邯郸到晋阳只能绕更远的路。
北部边境经常有草原上的异族入侵,赵国一半的兵力必须留在北方边境防御,而赵国产粮的地区在南边,北边连百姓的吃喝都要靠南方供给,更不用说还有几十万大军,所以晋阳周围以及北部边境的粮草运输是他们最大的问题,同样也是他们攻赵时需要重点照顾的地方。
他是鬼谷子弟子,熟读兵法极擅谋略,赵国邯郸在魏齐卫安国的交界处,防御压力本身就很大,一旦晋阳出现问题国内必乱。
这就是为什么秦国拿下晋阳后赵侯宁可在卫国受辱也必须将城池拿回来,他们根本不敢冒丢掉晋阳的险。
“上将军,秦国攻打晋阳有地利之便,以我魏国离晋阳之远,该如何拿下晋阳?”龙贾眉头紧皱,听庞涓剖析着战事部署,心里竟然没那么重的抵触了。
他经历的战事虽多,但多是在河西与秦人交战,和赵国并没有太多交锋,上将军能得王上重用,又是鬼谷门下,或许真的能完成魏国前几代君主没有完成的伟业。
魏王伸了个懒腰,看着三两句就把老古板劝住的庞涓,赞了声不愧是他的上将军,然后撑着脸瞥像旁边的公子卬,“除了主帅其他位置任你挑,去不去?”
他为了这个弟弟也是费尽了心思,等拿下赵国之后,秦国那边的仗也该好好算算了,魏卬之前多嚣张,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神色萎靡的公子卬抖了抖嘴唇,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咬了咬牙点头应下,“去。”
第116章
公子卬身上的问题知道的人不多, 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大肆宣扬,就连找疾医都是打着旧伤复发的名头,天知道他一个公子就算带兵打仗也从来不会冲到前头, 不用上阵哪儿来的旧伤?
然而不管找了多少大夫,“旧伤”该治不好还是治不好, 公子卬看着后院一群美人儿却只能干看着吃不到嘴, 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魏王身为知道真相的那几人之一, 看在这个弟弟已经这么惨了的份儿上, 只能好吃好喝供着, 把秦国骂一遍然后琢磨怎么让公子卬出气。
这回打赵国就是为将来打秦国做铺垫, 公子卬怎么着也是个武将, 这么些年在家都快瘫废了,必须得拉出去放放风。
有上次的教训在,他这回不给这人太大的权利, 只跟在庞涓旁边当个透明人, 领功劳的时候出现就够, 军中一切事宜都由庞涓一人掌控,总不会再出现上次那般情况。
朝堂上离的太远不好说太多,魏王和公子卬只是简单说了两句,旁边庞涓和龙贾说的就多了,到底是有真本事的名将,条理清晰分析的极其到位。
魏国攻赵容易, 但是将目标定为晋阳却有些艰难,然而赵国地方狭长, 中间又有中山国挡着,阻挡了魏国军队深入,同样也是赵国的致命弱点。
粮草没法从南边运过去, 以晋阳的存粮根本撑不了几年,更何况,他真正想打的并不是晋阳城,而是晋阳旁边的小城榆次。
晋阳对赵国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魏国强盛几十年,和赵国争端无数,自然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每次都是讨论完就放一边,因为他们发现这个主意听上去好,但是魏国来实施的话,第一步就会被卡死。
晋阳是赵国旧都,防御不比邯郸差多少,攻城本就是世上最难打的仗,晋阳被赵人营建的城高池深,防御比之邯郸更胜一筹,魏军历尽艰辛过去已经士气低迷,对上士气强盛的守军,就算攻下城池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因为晋阳防御坚固,所以赵国历代君主对之都极其放心,正是因为有晋阳走后盾,他们才敢明目张胆的把新都建在魏国齐国卫国三国的家门口。
邯郸地方好啊,附近屯几十万兵马都没事儿,晋阳可没地方安置这么多兵马,旁边魏国齐国卫国想打哪儿打哪儿,赵国骑兵战无不胜,往东往南都不是问题,今儿打卫国俩城,明儿拿齐国俩城,后个再和魏国较量一番,小日子过的实在舒坦。
就算哪天运气不好打不过了,拍拍屁股跑回晋阳,过两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天下诸侯中最精锐的骑兵在赵国,两条腿的人跑不过四条腿的马,撤退对他们来说再容易不过,秦国前些年能攻下晋阳只是仗着出其不意,晋阳的主力军也不在,赵侯怕国内出现变乱不敢冒险,其实只要他不作回应,最多一年秦人就会被赶出晋阳。
魏国拿不下晋阳,但是晋阳附近其他城池却可以,大城附近的小城本就没有多少兵力,当所有人都以为魏国的目标是晋阳的时候,附近城池的兵力只会更少。
榆次城池不大,只是周围土地肥沃,赵国北部的粮食基本都是那附近的几座小城提供,将这些小城打下来,攻赵的计划就算完成大半。
若赵魏两国开战,附近城池的民众为了自保就会拖家带口去晋阳避难,若是魏军人数多些,直接便可让晋阳守军不敢出城。
秦军拿下晋阳时赵侯没有从北部边境调兵援助,如今也不会削弱对北边的供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榆次附近几乎提供了晋阳以及赵国北部半数以上的粮草供给,魏军占据之后将粮草据为己有,赵国北部无法得到供给又要抵御草原异族入侵,此番先来能撑几年?
更不用说挡住赵国粮草运输的不只魏国,还有已经掀起动乱的中山国。
庞涓将计划说完,目光在下方听的出神的同僚身上扫了一圈,他今日说的有些已经称得上是机密,若被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人平时怎么爱说他不介意,但是这次谁敢多嘴,他手上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被扫过的大臣们神色惊惧,一个个战战兢兢表示他们绝对不会泄露消息,然后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敢吭声。
龙贾听完之后神色稍缓,朝庞涓行了一礼然后叹道,“上将军果真不凡,魏国能有上将军实乃我王之福。”
“老将军谬赞,有老将军这般赤心爱国者在,我王方可高枕无忧。”庞涓侧过身将礼数避开,将老将军扶起来然后朝上首的魏王说道,“既然老将军没有异议,还请君上下令,集结大军,兵发赵国。”
魏王开怀大笑,对朝堂上将领一心的状况非常高兴,连一向看不过眼的龙贾都显得顺眼了许多,“那便命上将军为主帅,老将军为河西将军继续镇守河西,公子卬随军监军,尔等配合得当,我大魏必将大出于天下。”
龙贾本就熟悉河西,防备秦国对魏国来说同样重要,因此对这个任命没有半点意见,几人抱拳领命,眸中尽是灼热战意。
*
魏国从来没有什么主战派主和派之说,文侯武侯再到如今魏王,他们正是最强盛的时候,即便之前在秦国吃了点小亏也没有搓去魏人的傲气,朝堂上下意见一致,十万魏武卒以驱虎吞狼之势将晋阳以南的城邑清扫出一条通道,百姓竞相逃入晋阳,不过短短数月,晋阳的人口陡然增加至先前两倍有余。
人多粮食消耗的快,而榆次等产粮的城池被魏军占领,邯郸的粮食根本没法运到晋阳,更不用说还有北地边境的粮草补给,晋阳的存粮撑不了几年,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赵国要么放弃边郡将大军调回来两面夹击和魏军决一死战,要么就只能投降。
北地边郡是赵国发家的地方,战马都是在那几个郡养出来的,一旦放弃边郡,赵国引以为傲的铁骑将彻底不复存在,但是让赵侯就这么投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秦都栎阳,因为变法引起的动乱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不知道是戏演的好还是秦公态度坚决让想闹事儿的人自觉死心,总之在中原乱起来的时候,秦人不自觉的将注意力转到了赵魏两国身上。
卫霁裹着狐裘抱着手炉,很是悠闲的和他们家老师对弈,棉花和芝麻懒洋洋的趴在脚边儿,气氛祥和舒适极了。
王诩老爷子皱着眉头看着棋局,纠结半晌然后再次悔棋,上一步走错了,放右下才好,至于落子无悔什么的,老爷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下棋而已开心最好,要那么多规矩干什么?
“老师,您再这么下去棋可就没法下了。”卫霁无奈的看着越发孩子气的老爷子,这一局开始就悔了不下五次,这已经不是放水了,这是泄洪。
明明老爷子自己水平更高,偏偏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来逗他玩,有意思吗?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霁儿啊,你说待会儿要不要喊伯灵和卫鞅回来吃饭?”老爷子笑呵呵说着,转移话题的事情干的异常娴熟。
正说着,孙大军师已经推门进来了,外面风大,出来一会儿鼻子就红了这会儿听见他们家老主动留他吃饭,也顾不得冻的僵硬双手,热泪盈眶就要给老爷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小师弟说的果然不错,离的远了什么都是好的。”
“你除外。”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把人推开,甚至觉得身边没了这整天聒噪个不停的小子他能再多活二十年,“卫鞅呢?你们俩这几天不是形影不离吗?”
“正事儿办完了可不就回来了,老师不能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孙大军师哀叹不已,看着旁边裹成球的卫霁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卫鞅说他实在怕了小师弟,得缓几天再来看您。”
“他还知道怕?”王诩老爷子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问题解决了比什么都好,那小子敢有意见得先问问他这个当老师的同不同意。
卫霁把棋子收起来放好,然后眨了眨眼睛看向孙伯灵,“师兄今天回来这么早,是对策商量好了?”
“当然,师兄我出马,抵得上十个卫鞅。”孙大军师挺直腰杆,轮椅一转挪到另一边开始说个不停。
虽然赵国前几十年把周一圈全得罪光了,但是这不代表所有诸侯都会眼睁睁看着魏国将便宜全占光,庞涓能联合燕国和中山国,秦国也可以联络齐国。
赵国没有人能挡得住庞涓的攻势,如今北边云中雁门外的异族蠢蠢欲动,在粮草没有着落的情况下两面作战,赵国亡国不是说说而已。
万一魏国真的拿下赵国,秦国以后想东出麻烦就大了,倒不如让赵国苟延残喘,缓过来气儿三晋继续内耗才是最好。
齐国崛起势头已显,且齐侯这两年就想对燕国用兵,田氏代齐之后齐国就一直攒着劲儿,齐侯要的是一个强大的齐国,如当年姜齐桓公那般强大的齐国。
云中雁门一带对魏国来说是累赘,不光没有粮食产出,还要耗费大量兵力抵御外族,与付出的代价相比,养出来的战马也没什么吸引力了,但是燕国不同,燕地本就苦寒,他们打外族有经验,如果能拿下赵国北部的土地,将来或许有机会进入中原。
燕国已经开始行动,齐国会什么都不干?
孙伯灵眯了眯眼睛,凑过去在他们家小师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靠在椅背上笑的开怀。
“既能打压魏国又能施恩于齐国赵国,一举三得,不愧是孙师兄。”卫霁真情实感的感叹道,只觉得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他这种心胸宽广的也就算了,碰到庞涓那种小心眼的,不闹出点事情来简直不正常。
唉,师兄太有才了也是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霁崽:在?拼师兄吗?
第117章
孙伯灵靠在椅背上, 摇头晃脑笑的开心,“四方出兵乃兵家大忌,魏国再强也扛不住周边各国围攻, 庞涓不傻,就算赵国再弱势他也不敢再打下去。”
“还是师兄技高一筹。”卫霁眉眼弯弯很给面子, 他真情实感夸起人来没几个能扛得住, 没一会儿孙大军师就被夸到脸红了。
王诩老爷子眯了眯眼睛, 哼了一声说道, “小子, 有没有听过一个词, 叫傲卒多败。”
“老师说的是, 庞涓就是因为打了胜仗就骄傲,所以现在才不得不退兵自保,啧, 才只是差点打下赵国, 这还没打下来就这么傲气,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孙大军师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的接着他们家老师的话往下说,要不是旁边俩人对他太过熟悉还真就以为刚才说的不是他。
老爷子看着挺直腰板胡说八道的徒弟,难以言喻的摇了摇头,抱起棉花撸了一把然后转身出门,“教会徒弟气死老师, 老夫当年为什么要收这臭小子?”
孙大军师摸了摸鼻子,“当然是为了全册的《孙子兵法》。”
老爷子脚步一顿, 磨了磨牙将怀里的狗子放下,“棉花,咬他!”
非常通人性的狗子抖了抖毛发气势汹汹跑到轮椅正对面, 看着上面坐着的娃娃脸青年“嗷呜嗷呜”叫的格外凶残。
芝麻懒洋洋的看着自家兄弟的傻样儿,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丝毫没有过去帮棉花壮声势的意思。
卫霁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怕他们家老师气出什么好歹赶紧将话题转移,孙师兄和卫鞅师兄待一起时间久了,嘴皮子的战斗力成倍的增长,为了家里的和平,还是拿东西把他的嘴堵上为好,“我哥前些天让人送来些海味,今天刚到,师兄让卫鞅师兄过来吧,今天不说事,只吃饭。”
孙伯灵眼睛一亮,在好吃的面前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当即出门让人把卫鞅弄过来,卫公特意让人送过来的海味,这可是秦公都享受不到的美味佳肴,错过这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卫霁看着连背影都带着几分荡漾的孙大军师,把傻乎乎想跟过去的棉花安抚下来,然后询问他们家老师待会儿想吃什么。
说句不客气的,在秦国境内,上到秦公下到庶民,他这里的伙食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别的不说,反正秦公舍不得花大价钱从别的地方运新鲜食材过来。
相反,他哥不缺钱不缺时间,最喜欢的就是遇到什么好吃的就顺便往这里送一份,生怕宝贝疙瘩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渴了饿了累了瘦了。
海鲜这种东西齐国出产的多,因为不好运输,所以一直是奢侈的象征,海中水产错杂非一,在这时候还称为“海错”,一般和山珍一块儿说,叫山珍海味。
周天子祭祖时经常会用到海味,宫廷里也经常会见到,但是这不包括秦国,秦人知道吃河鲜就已经不错了,他们还没奢侈到大老远跑齐国运海鲜回来的地步。
在老秦人的眼里,那一条鱼一只螃蟹都能铸一副盔甲,有这个闲钱去装备军队不好吗?
于是乎,从上到下一起省,他这个从来不会在吃食上委屈了自己的人就显得尤其格格不入,即便如此,该吃还是要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呀。
螃蟹蛤蜊海参大虾都非常适合冬天吃,尤其是大螃蟹,母的有黄公的有膏味道简直不要太好,就是性寒不能多吃。
好在还有各种海鱼,冬天的鱼儿已经为过冬做好了准备,正是最肥美的时候,油润肉厚滋味甚好,还有养肝养发的功效,师兄们为了秦国殚精竭虑,头发一定得好好保护。
卫霁摸了摸自己乌黑柔顺的头发,唇边带笑将给俩师兄补身子的计划提上日程,这俩人如今都成家了,万一英年早秃被妻子嫌弃,啧,丢人。
老爷子非常熟练的点好菜,拍了拍棉花的脑袋让狗子跟他出门,芝麻太缠霁儿哄不过来,还好有个傻乎乎的能作伴。
接到主子的命令,厨房那边很快开始磨刀霍霍向鱼虾,当然也不能只有鱼虾,其他吃食也还是要准备的,芝麻闻见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抖抖耳朵出门扫了一圈,正想过去抢点东西吃就被抱了起来。
“不会缺了你的,耐心等一会儿。”长大了之后的狗子也没多大,抱在怀里虽然没有小狗崽软和,但是撸起来感觉也不差,卫霁让人将火炉挪到门外,看着外面细碎的雪花心情极好,“螃蟹性寒,正好佐以黄酒祛寒。”
在屋里忙活个不停的小乙停下脚步,当即表示,“好的公子,黄酒马上送来,温好之后才好入口,不要贪凉。”
说完之后,不等他们家公子说话,勤快的小乙便继续忙碌去了。
卫霁摸着芝麻的脑袋,摇了摇头叹道,“我是那么不省心的人吗?”
不多时,孙大军师带着绷着脸的卫鞅过来,看门口已经摆好火炉和食案眼睛一亮,不用招呼自己便找了个好位置。
卫鞅警惕的去厨房看了一眼,确定里面没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后才松了一口气,他实在被这小师弟折腾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