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佩韦曾经认为,找奕和这样乖顺不多事的对象结婚,生一个或几个孩子,人生就会很简单。
他不需要奕和去伺候公婆,也不需要奕和去商务应酬,甚至不需要奕和照顾孩子。就开开心心地搞自己的事业,玩自己喜欢的音乐,身体和时机都合适的时候,生个二胎——主要是怕大儿子不爱继承家业,或者蠢得无法继承家业。二胎就算是个双保险,对吧?
一眨眼,儿子都长大了,他跟奕和也都老了。退休,搭个伴到处玩玩,不也挺好的?
这样轻省的安排,多少带着亿万嫁妆来跟他联姻的白富美都得不到如此优待。除了生孩子,他几乎把婚姻中另一半需要履行的义务降低到零。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想象中最好的安排,对奕和而言并不那么好。
奕和对大家庭生活有一种幻想式的憧憬。
毕竟,奕和从来没有得到过家庭,又曾经对公婆存有戒心,突然发现谢佩韦的父母和狗血小说电视剧里的恶毒公婆不一样,过去小心翼翼竖起的戒备马上就化作痴念,让他的立场从狗血剧的一端走向了另一端。
奕和根本不知道想要过大家庭生活将要付出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今天所享有的一切客气与礼遇,都是谢佩韦在家中咆哮了无数次所换来的。
“不要担心我的情绪。我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谢佩韦控制着情绪,先让奕和宽心。
奕和的声音中依然带着担忧:“我当然担心您的情绪。”
“我是觉得爸爸妈妈都很好。但,您才是念泽的爸爸,是我……的丈夫。这件事我们应该可以有一个统一的态度,但我觉得,嗯,我觉得……对爸妈的问题上,我们还是可以再商量一下。”
大概是觉得这么对谢佩韦说话略显强硬,奕和又马上道歉:“对不起先生,我可能是僭越了。我肯定会尊重您的意见。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以后我会先跟您请示……”
“不要总是道歉。一直说对不起,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益处。”谢佩韦尽量温柔地说。
他喝了点酒,血脉舒张,这会儿觉得头有些沉了,解开领口的扣子,歪在了床上。
谢佩韦从来没有想过,在他身边从来低眉顺目的奕和,结婚以后也会多了很多想法。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说奕和以前把狐狸尾巴藏得太好,从前乖顺听话,现在结了婚生了孩子觉得有恃无恐就露出了真面目——谢佩韦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他不会失去理智胡乱怪罪。
他很清楚,这一切改变的源头,都来自于奕和身份发生了转变。
奕和做了丈夫,做了父亲,从当初那个被金主养在金屋里的小可怜,变成了另一个人。
被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只需要讨好金主一个人,无须牵挂其他。一旦飞出了笼子,转变了身份,社会属性都变得彻底不同了,心态上自然也会发生转变,他面对的不再是那个小笼子,生命里也不再只有独一的金主。
说到底,奕和并不是谢佩韦某件高价收购来的奢昂玩具,也不是被他珍藏在家中的家具摆设。
奕和是个人。
他有自己的情感需要,特别是当他有了儿子之后,他也要考虑到儿子的情感需要。
就连谢佩韦自己,不也在身份转变之后,渐渐地发生了情感变化么?
——你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去陪伴一个人,那你必然会了解他,关注他。恰好那人又是那么地渴盼你,小心翼翼地爱慕着你,你怎么可能毫无所觉,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谢佩韦如此聪明。
他从前不知道奕和爱慕自己,是因为他从未把奕和看在眼里,从不曾对奕和用心。
当他和奕和结婚,经历了整个孕期,又跟奕和共同育儿大半年之后,他要再不知道奕和爱慕自己,眼睛可以直接挖掉不要了。
在一大波只谈钱不谈感情的小朋友里,随手扒拉就扒出这么个谈钱也谈感情的领了证,谢佩韦倒也没有觉得特别烦恼。因为,虽然看得出来感情很深,但奕和并没有给他带来困扰。
奕和没有患上“我爱你你就得爱我对我好为我洁身自好”这种神经病。
奕和也没有打算用“我爱你”三个字讹诈他的下半生。
这小孩儿就是缺爱得可怕。谁给他一点儿甜头,他就能傻兮兮地往坑里跳。
谢佩韦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隔着越洋电话,慢慢给奕和讲道理。
“她今天带你去看医生,你觉得她对你很好。明天带你去上流世家的社交场合,你也觉得她对你很好。她有钱,有人脉,走到哪里都能把你照顾得很好,她说的话总是对的,她做的事总是有益的……小和,相信我,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谢家的苏太太,降服你只需要半个小时。”
“当你对她死心塌地的时候,坚信她每一句话都有道理的时候,你还能反抗她吗?”
“你肚子里怀着一个零族孩子的时候,她要你把孩子打掉,因为零族人生孩子太伤身,她的孙子不能受这种苦,你听她的吗?”谢佩韦突然问。
电话那头的奕和明显被震惊了,半晌才说:“我……不……”
“她前两天押你去医院做体检,你接受了。此后要押你去医院做流产手术,你拒绝得了?”谢佩韦反问,“你认为她押着你去体检是为了你好,你可以接受她的专断。她也认为让你打掉不符合她设想性别的孩子是为了你好,那时候你就可以不接受她的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