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馨的到来仿佛一缕清新的空气,吹散了久久笼罩在公司上空的阴霾。难得休息,工程师和设计师们的话题也不仅仅局限于某款芯片的研究和设计,或是某个环节的疏忽导致了研究的失败,关于这位神秘的“长公主”的讨论也在与日俱增。
直男员工喜欢在夜间困倦之时,谈论她超乎寻常的美貌,高雅不凡的气度,充满魅力的一举一动,可爱迷人的笑颜。
讨论此前关于她的各种八卦,什么“长公主”面貌丑陋,所以深居简出,不愿出来见人,然后哄堂大笑,拍着桌子大声疾呼:“我什么时候才能迎娶这么‘丑陋’的老婆,什么时候才能走上人生巅峰?”
这时候,HR就会适时出现,带着美味的宵夜翩然而至,给他们加油打气画大饼。
“当初陆总两袖清风,一穷二白,就是凭技术出圈才受到长公主另眼相看的,加油肝,你们的漂亮老婆还在等你们pick!”
女性员工则讨论她和现任总裁充满浪漫色彩的世纪婚姻,这对夫妻看起来十分和谐,俊男美女,郎才女貌,颜值担当和实力担当的经典组合。
这些年陆洲飞黄腾达,人生跨越式上升,却没有传出什么八卦绯闻,老实本分的人设更是深得广大妇女的喜爱。每次陆太太来到公司,沉默寡言,低调内敛,神秘感十足的陆先生都会帮她提着包包,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这是公司难得一见的奇观,实锤恩爱。
她们讨论她超乎年龄的容貌,惊叹到了这个年纪,状态居然还能像少女一样,浅浅一笑,都能让人怦然心动,都说美人迟暮,时间却对她太过眷恋,她仿佛美成了一种永恒。
股东们则讨论她辉煌显赫的家世,除了新兴跨国公司的“长公主”、“大股东”、“总裁夫人”这些角色,她还是申沪oldmoney资本的法定继承人之一。这点对于一些惶惑不安,摇摆不定的股东来说,是最有效的安慰剂,一剂下去,能给他们脆弱敏感的神经无限安慰,仿佛她的脸上还印着闪闪发光的支票,拿到银行就可以领钱。
关于她的讨论层出不穷,“宁馨”的面貌越来越清晰,提起这两个字,那些见过她的人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张美丽的脸,带着浅浅的笑意,电眼微微闪动,十分迷人,而更真切实在的内容,却是让人琢磨不清。
她仿佛离他们很近,恍惚间又更遥远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宁馨”就是罗马。她仿佛成了一种符号,一种代表着快乐,温馨,愉悦的符号,她赋予这栋充满了冰冷科技感的大楼无限希望和柔情。一些“目光如炬”的吃瓜群众还八卦,陆先生看着陆太太的眼神,确实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会想到,这对恩爱的模范夫妻,却会在离开观众目光的那一刹那,都不约而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态,车子很宽敞,两人隔得很远,各自把头撇向窗外。
今天早上他们还在为了一件事而争吵。陆洲很少进入她的书房,昨晚不知何故,却在里边待了一晚上,还在里边抽了烟,搞得整个书房乌烟瘴气的,都是令人讨厌的烟味儿,她最讨厌这种气味。不仅如此,她的书也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宁馨讨厌别人擅自闯入她的私密空间,无论那人和她的关系有多亲密,伴侣也不行,发现这点后心头火起,和他吵了一架,骂他不尊重她的隐私,却被他反唇相讥,书房就是用来看书的,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怕他进来。
要不是还保留一丝理智,那么今天早上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他被指甲挠伤的脸。
宁馨心里生气,短时间内不想看到他的脸,下车以后直接甩门走了。
陆洲在车厢内静坐了一会儿,又抽出了一根烟点上。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外边是一片空濛濛的,车里车外形成了两个世界。
今年的冬天多雨,这场雨并不稀奇,很平凡的一天,然而,与今天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地刻画在了他脑中,就像集成电路的轨迹那样清晰,即便遭受人为损毁,黏上以后,所有信息即刻复原,无法磨灭。
他记得今天早上她因为生气而涨红了的脸,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不再是一些显而易见的小心思,而是带着一种像是要燃烧一切的愤怒。
有点可笑,她为什么愤怒?她有什么立场愤怒?不过不一直都是这样吗?任性,自私,娇纵,偏执,双重标准,无理取闹……这才是她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了那么多年,他早应该看清这点,表面的宁静与和谐只是错觉,暗里的疯狂才是底色。
他看出来她非常愤怒,却还是没忘今天的行程安排。大约一个小时后,她从房间出来了,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用了一款淡淡的香水,妆容精致妥帖,穿着一身旗袍,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她没有叫他,直接坐上了车。
一路无言,下车以后,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挽着他的手,扬起公式化的微笑,一同走进了公司。
她还学会了伪装。
多么神奇。
不知为何,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他却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宁馨是个不难看透的人,第一眼,他就下了这个定论。
高傲自大,目空一切,仗着家境优渥肆意妄为的娇娇小姐,学生生涯中,宁馨绝对不是唯一一个,却一定是最嚣张跋扈的那个。她将野心和狂妄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喜欢什么都可以随便抢过来,不喜欢了可以随意丢弃,全然不在意他人的痛苦,一看就和他不是同一路人。
他领略过这种刁蛮小姐的威风,知道她们的威力,因此对于这种人敬而远之,只想好好学习改变命运,没想到还是招惹上了她。
她比那些人更难缠,那些女的只想搞恶作剧,而她想要搞他。
整个高中,他都是避开她走路的。他越躲,她缠得越厉害,一直跟到了大学。高考结束,他毫无意外地进了理想大学的计算机系,本以为以她的成绩进不来这里,她却靠着家里的运作进了艺术系,以一名舞蹈特长生的身份。
依然把那种势在必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如果她有过一点点反思,那么就会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究竟有多厌恶这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作态。
这样的人,居然也学会了伪装。
她把爪牙收了起来,从娇纵任性的恶霸摇身一变,变成了高贵优雅的公主,对所有人露出美丽温柔的微笑,释放善意,引人惊呼“可爱的天使”。
去你妈的天使!这些人是瞎了才看不到她恶劣的本质!
陆洲只想冷笑,同时又有一种愤恨袭上心头。
她不关心一切,她根本不懂爱一个人,她只折磨他,一直都是。
烟卷燃到了尽头,陆洲咬了咬烟蒂,直到那股又涩又呛的滋味溢出,才丢进了垃圾桶里。
风雨中,他听见了别墅里菲佣的惊呼:“太太,你怎么了?快来人,太太晕倒了!”
隔着层层雨雾,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他怔怔地听着,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在他回过神之前已经冲进了雨中。
关于这段记忆其实很模糊,就像那天漫天飞舞织成罗网的雨雾一样。他把她抱进车里,她静静地睡在他怀里,神态间是难得的安详,没有故作温柔的姿态,也没有张牙舞爪的凌厉,她只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医生说,她不是睡着了,近段时间她嗜睡,因为身体生了病,很严重的病,治愈率为百分之五,若是早点发现,还能有百分之十的机会……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洲笑着反驳:“结婚头两年,我们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吵架,闹得凶了,她争不过我,就会气晕过去,或是假装气晕过去,摆脱被戳穿的尴尬。那天我也和她吵架了,大概又是晕过去了,让她睡一觉就好。”
两天后,宁馨果然醒了。
居然看到陆洲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挺拔的身子衬得娇小的椅子十分脆弱,头软趴趴地歪到了一边。
旁边有备用床他偏不睡,偏偏要折磨这可怜的椅子。
宁馨的坏心上来了,直接戳了戳椅子腿,哐当一声,人就掉下去了。
心中的郁结立马消失了,只抿唇微笑。
陆洲从梦中惊醒,看到她柔顺的长发披在两肩,罕见地显露出苍白而脆弱的模样,失去了往日的精致浮华,脸上却是久违的恶作剧似的微笑,他张了张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时之间不知该该说些什么。
宁馨也不催促他,两人静静地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