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狼少年(14)
月宜看着天色已晚,就迫不及待地要下山,阿肃紧紧跟着他,姐姐心情神色都不好,他心里特别担心。
姜府没有月宜所想象得那样围得水泄不通,只剩下几个士兵在院子里喝酒玩乐,他们用的杯子、碗还有座椅都是爹娘用过的东西,月宜心痛不已,嗫咬着唇瓣,渗出一丝血迹。门前是父母身首异处的尸体,门内却是凶手们的庆功盛宴。月宜深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抹眼角对阿肃低低地说:“阿肃,你帮我把爹娘的尸体带回去好吗?”
阿肃点点头。
院子里的士兵喝的酩酊大醉,月宜和阿肃蹑手蹑脚地将车子推过去,月宜忍着泪水,用布袋和阿肃将爹娘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搬到车子上。不料,就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士兵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骤然看到两人斥道:“大胆,你们不想活了?”
月宜和阿肃都不说话,只想着赶快离开,院子里的士兵听到动静纷纷出来查看,在看到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少男少女,他们忽然变得兴奋起来。砺王治军不严,这些农民起义军一旦掌权夺势比正规军祸害的还要厉害。泰王提前跑了,他们没捞着好处,便来折腾姜府,可惜姜大人是个清官,也没什么珍藏,他们本来就憋着火,阿肃和月宜正好撞了上来。
“你们好大胆,居然敢动犯人的尸体。”
月宜怒火中烧,却没有回应。
“你们该不会是他们亲人吧?”其中一人打量着月宜的身形,眼底冒出几丝邪念,“姜夫人风韵犹存,听说她有个大女儿也是沉鱼落雁。咱们没机会玩玩姜夫人,不知道能不能和姜夫人的女儿玩玩?”
“我爹一生廉洁奉公,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欺压百姓的事情。你们怨恨的是朝廷里那些昏庸无能的人,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爹娘?我爹也曾经是农民出身,了解百姓疾苦,你们这样子做,真的以为就是你们所说的替天行道吗?”月宜高声叱责,“自古民抗到了最后为何一败涂地,还不都是你们这些人,毫无羞耻,只会四处享乐,奸杀掳掠,不知廉耻!”
众人被一个小姑娘如此责骂,顿时红了眼:“死丫头,你以前高高在上,哥几个今天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你,我们一会儿玩够了,把你扔到窑子让你一辈子都只能被男人骑。”说着,其中一人就要上前去抓月宜,月宜手里早就握好了金簪子,大不了就是一死,她只是放不下阿肃,希望他能够趁着乱局赶快离开。
谁料,那人的手腕刚刚伸出来,就见一个黑影从月宜身后蹿了出去。只听得一声惨叫,月宜眼前就出现了一截血淋淋的手。
月宜惊呼一声,一头健壮的狼出现在自己身前,那头狼将近一人高,皮毛是黑色的,在月色下显出几分鬼魅与恐怖。众人都吓了一跳,那些人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才战战兢兢地吐出“怪物”两个字。黑狼喉头低沉地嗷呜几声,稍稍躬下身子,眼神锐利如淬了毒药,瞬间,如同离弦的箭扑向那几个人。他们虽然酒意全散,却也因为惊恐而吓破了胆,根本不是黑狼的对手。
黑狼接连咬断了那些士兵的喉咙,才意犹未尽地退到月宜身旁。
月宜怔怔看着眼前的黑狼,下一秒,如同魔法,那头黑狼又变成了她心爱的阿肃的样子,小少年还红着脸,不复刚才凶猛的样子,眼神怯生生地看着月宜。月宜下意识地退了几步,阿肃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见她如此,心里有些刺痛,嘴唇哆嗦了几下,艰涩地说:“姐姐,你别怕。”
“你是刚才那只……刚才那是你吗?”
阿肃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对不起,姐姐。”
月宜叹了口气,定定神,却没有再躲他,而是重新来到他身旁,语气温软:“你不要说对不起,是你救了我。谢谢你。”阿肃见她没有害怕,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月宜主动拉住他的手捏了捏,然后给他将唇边的血迹抹去:“我们快点离开这里。阿肃,你和姐姐一起找个地方把爹娘葬了吧。”
“嗯,都听姐姐的。”阿肃乖顺地回答。
月宜回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有些人还死不瞑目,她心有不忍,可一想到爹娘的惨死又觉得罪有应得。到底还是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出自张养浩(元)《山坡羊・潼关怀古》]。
月宜跪在墓碑前,磕了个头,情况特殊,她也不能好好给爹娘料理后事:“爹娘放心,我会把弟妹找回来的,月宜一定亲自照顾他们长大成年。”她说着,招了招手,身旁站着的阿肃走近几步,不知道要做什么。月宜眼底含泪,却温柔的笑了笑:“阿肃,你来见见我爹娘好不好?”
早上,他们还在商量着提亲的时候给月宜父母买些什么,现在却已经阴阳两隔。
阿肃依言跪下,扭过脸儿一瞬不瞬地望着月宜,月宜指了指墓碑柔声说:“你是他们的女婿,你也给他们磕个头好不好?”顿了顿,小姑娘有些哽咽:“你叫他们一声爹娘吧。”
阿肃“嗯”了一声,立刻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头,然后说道:“爹娘,我是阿肃。”
“对不起,女儿不听话,和别人私定终身,但是月宜很喜欢阿肃,阿肃也对月宜很好。我想爹娘也会喜欢他的。”月宜握住阿肃的手,微微用力,指尖失去了血色。
阿肃不知道要怎么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观望和聆听。
月宜后来和阿肃回到皖居,潋滟找不到月宜,也知悉了山下的惨事,没头苍蝇一般急的不行。眼见着月宜回来了急忙问道:“姑娘去哪里了?老爷他们……”
“我都知道了。”月宜拍了拍她的手背,截断他的话。
潋滟望见她身后高大的少年怔怔道:“这位是……”
“他是阿肃。”月宜浅浅地笑。潋滟呆若木鸡,还有点难以置信:“怎么,怎么会……阿肃还是个小孩子……”
“我才不是,我长大了,已经娶了姐姐做媳妇儿了。”阿肃反驳。
“胡说,我家姑娘才不会嫁给你。”潋滟不服软。
“就是嫁给我了,姐姐就是我媳妇儿,我还要和姐姐生娃娃。”阿肃和她斗嘴。
月宜不理会他俩的吵闹,只从妆奁里拿出所有的首饰,还有自己的积蓄,分出了一些交给潋滟:“潋滟,你到时候去帮我把下人的工钱都结了吧。我现在也不是千金小姐了,不再需要别人伺候。”
“姑娘……”
月宜知道她要说什么:“潋滟,日子不太平,你还是回乡下老家躲一躲吧。那个砺王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手下的士兵到处抢掠,和流匪没有区别。”
“那姑娘要去哪儿?”
月宜看了一眼阿肃,阿肃拍了拍胸脯说:“我带姐姐回家。”
潋滟红着眼圈接过,又依依不舍地和月宜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阿肃趁着月宜收拾东西,朝潋滟追了出去,过了会儿又折返回来。
阿肃和月宜回到阿肃的家中,路上,他心里还有点惴惴不安,拉着月宜的手轻轻地问:“姐姐,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害怕你会不理我了。”
月宜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狼人身份的事情,婉声说:“那你是会法术吗?”
阿肃摇摇头:“其实我们和你们人类没什么区别。”
“难怪你长得那么快。”月宜其实知道其中有古怪,但是她的阿肃那么好,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去猜忌阿肃。
“我刚开始每次都半夜溜走,是因为我那时候还不稳定,总是后半夜会变回狼,我怕吓到姐姐,就跑掉了。”他停下脚步,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仍是一副忧心的模样,“姐姐,你会嫌弃我吗?”
“嫌弃你还让你给我爹娘磕头啊……”她娇嗔着。
阿肃的眼睛量了量,重重地点头:“嗯,姐姐喜欢阿肃的。”
他们回去的时候,阿肃爹娘不放心,也还没睡,看见两个人手牵手地回来这才舒了口气。月宜这回郑重其事地见过了阿肃的爹娘,阿肃从旁说:“姐姐知道我是狼人了。”
阿肃娘赶紧去看月宜的脸色,小姑娘仍是恬静温柔的表情,没有一点点反感惊惧的样子。阿肃爹扶起月宜,阿肃娘宽慰她说:“阿肃总是和我说起你,我也谢谢你之前教导阿肃,你不知道这个混小子有多难对付。”看见小姑娘红肿的眼睛,阿肃娘拉着儿媳妇儿的手询问说:“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把弟妹带回来,放在外面我不放心。”月宜微微蹙眉。
“让阿肃和你一起去,路上好护着你。”阿肃娘看着儿子说,“要听你媳妇儿的话,不要乱来知道吗?”
那句“媳妇儿”让月宜红了红脸。
阿肃从爹娘那里拿了些肉干就带着月宜回到自己的住处。他住在一处小山洞里,虽然不大,却样样俱全。阿肃端详着月宜的神色轻轻地说:“这里我还没来得及收拾,等我有空了收拾好,就会很舒服的。”
月宜坐到铺好被褥的石床上温言道:“已经很好了。”她拍了拍身边,让阿肃陪着自己坐下,阿肃依言,月宜靠在他肩头,闭上眼,困顿地开口:“阿肃,以后姐姐不能再带你吃那么多珍馐美味了。而且姐姐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可能会拖累你。”
“我给姐姐做饭吃,我也帮姐姐照顾弟弟妹妹。”阿肃揽过她的肩膀,“那姐姐是不是就在这里住下了?”
“嗯,我也没有去处了啊,我是阿肃的媳妇儿就要跟着阿肃了。”月宜打了个哈欠,又呢喃了什么,阿肃没听清,再去看时,少女已经睡着了。太晚了,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月宜觉得十分疲惫。阿肃蹑手蹑脚地把她放到床上,给她擦了擦脸,又亲了亲她,也跟着上床,将她抱在怀里一起入睡。
月宜的妹妹星缘现在姑姑家,虽然远些,但是月宜还是决定先去寻找妹妹,姑姑听闻月宜家的事情,也是难过至极。月宜赶着再去寻找弟弟天阔,所以只小住了一天就带着妹妹和阿肃离开了。
两人把妹妹先托付给阿肃爹娘照顾又去找天阔。一路上,二人都看到了砺王属下和朝廷军队的暴行。阿肃不解地询问:“姐姐,他们在争什么?”
“权力和财富。”
“姐姐想要吗?”
“人都想要啊,我也不例外,只是我的野心和胃口很小,一点点就足够。”月宜婉声说着,“再说,我最想要的是阿肃。权利和财富替代不了。”
砺王的军队还没到达表舅所在的地方,但也是早晚的事请,朝廷里连军饷都不发,士兵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为朝廷打仗?
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太过疲乏,月宜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阿肃急得不行:“姐姐,我去找天阔,你在这里休息。”
月宜面色苍白,却仍旧柔声细语地说:“没关系,我们快去快回。”
阿肃心疼地亲着月宜的唇瓣,月宜拉着他的手温言道:“别担心,姐姐还要陪着阿肃。”
月宜按照地址找到表舅的府邸,敲敲门,听到有人询问,月宜自报家门,下人们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唤道:“月宜妹妹。”
月宜一看,正是自己的表哥林萧远。月宜福了一礼,开门见山地说:“表哥,许久没见了。我是来接我弟弟回去的。”
林萧远笑道:“天阔在这里住的挺好,也是念叨着你,你快进来。”
月宜点点头,回眸拉着阿肃的手对林萧远说:“表哥,这是我夫君阿肃。”
林萧远有些意外,大量了一番,小少年看起来和月宜差不了几岁,个子很高,长得也是英俊不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眉宇间还是有几分稚气。他笑了笑欣然说道:“原来妹妹也成婚了,妹夫一表人才,和妹妹也是般配。快进来,我爹还等着你们呢。”
表舅原来也是当地官员,后来身子不太好就提前退下来了,听闻月宜和新婚丈夫一起来接天阔,连忙吩咐下人备了好酒好菜招待。
天阔远远就跑了出来,一头扎到月宜怀里啼哭道:“姐姐,我好想你……我想回家看看爹娘。”
月宜眼睛红了,却仍是温柔的抱着小弟安慰说:“嗯,所以姐姐来接小弟了,咱们一起回家。”她弯下腰,摸了摸小弟的脸蛋,然后为他介绍:“天阔,这是姐夫阿肃。”
天阔还懵懵懂懂的,可是却已经懂得“姐夫”的意思,扬起小脸,茫然地看着阿肃,然后在月宜的催促下轻轻唤了一声“姐夫”。阿肃挠挠头,他其实一直都嫉妒天阔,可是人家都喊自己姐夫了,只得故作严肃地点点头。天阔扭头又黏着月宜,阿肃撇撇嘴,不开心。
夜里表舅招待月宜一行,阿肃只在月宜面前话多,平常就鼓着嘴安静地跟着月宜。表舅看了看阿肃狼吞虎咽的样子,颇有些感慨:“原来我还想让远儿去你家提亲,现在看来是远儿和你没缘分。”
阿肃一听立刻眼睛瞪了起来,月宜给他讲过提亲的意思,再看向林萧远时多了几分敌意。月宜想着明儿一早就走,可是表舅却再叁挽留,直说自己岁数大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与亲人见上几面,情到深处不禁潸然泪下。
月宜却没有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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