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轩亲自来接机,谈及重云的时候,他也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会来的。”马征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临行前,给他发了条信息。”
只要他能看到,他就一定会来。
今日的薛家大堂,比昨日更热闹。
不仅百工门和薛凤两家都到了场,甚至许多听到风声的业内人士也都赶了过来。
应轩推着马征的轮椅走进去的时候,许多人目光都微微一变。
上次见到马大师的时候,他好像身体还算康健。
怎么现在,都离不开轮椅了?
马大师有多在意形象,所有人都非常清楚,但凡能够撑得住,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以这般姿态出现在人前的。
倒是马征自己仿佛不甚在意,神情自若地与友人打了招呼。
“马大师,辛苦了。”薛大伯亲自在门槛上垫了木板,热切地迎他进去。
不过盏茶的工夫,众人便都已经大概了解了目前的情形。
一个淡淡的疑虑在众人心底升起:这样明显的鸿门宴,重云真的会来吗?
凤老爷子心里也没底,但是看着马征笃定的眼神,他只得把担忧隐藏起来。
当马征杯中的茶快喝完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有人一马当先,穿着对襟唐装,踏着晨光而来。
马征逆着光抬头望去,唇角的笑容慢慢扩散。
那个人一如少年时的模样,满眼的桀骜和张狂,散去了平时的伪装,此时此刻的这个人,终于与重云记忆里那个模煳的影子重叠起来。
“洪林。”马征听到自己噙着笑意地道:“好久不见。”
众人皆作不解状,不明白明明是重大师,为什么马征会叫他洪林。
莫非重云是化名不成?但是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出乎意料的是,重云竟然也没有否认,目光在轮椅上转了转,他不无恶意地道:“上次看着不都好好的?这一次怎么站不起来了?”
“邹洪林!”古茂怒喝道:“为什么你心里有数!你别太过分!”
“过分?”重云一摊手,笑了:“我倒是奇了怪了,你们这闹哄哄的,又是勾心斗角又是彼此倾札的,非得把我叫过来看戏,行,旧友相邀,我也就来了,一来就指责我过分,我哪过分了?这不都是事实嘛,上回见不是好好的,现在怎么瘸啦?”
古茂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暴怒:“邹洪林你这个!”
但是旁边猛然伸出来一只手拦住了他,马征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盯着重云慢慢地道:“我怎么瘸的,洪林你不该最清楚吗?”
第465章 对峙vs对质(下)
两人默然对视,全然不顾这个消息对周遭人来说是多么的石破天惊。
马征依然维持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坐的不是轮椅,而是什么宝座一般。
重云万年端着的笑意,终于龟裂了。
他微微倾身,手按在轮椅的两侧扶手上,眼底带着一丝骇异地看着马征:“你……说什么?”
“我说。”马征拍拍自己的腿,语调温柔得像是在叙旧:“我的腿,不就是瘸在你手里的吗?”
那一刻,周围的所有声音都已经远去。
重云怔怔地看着他,眼里闪过许多情绪。
是遗憾?是后悔?外人不得而知。
但是重云心里,却在惊骇之余,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命运真神奇,曾经的他,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生怕被人知道,但是后面还算是完美地解决了,也没有外人知道,甚至连马征自己都不知道,他就觉得这事儿应该算是过去了。
就在他以为那件事情永远不会被人提起的时候,命运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
他想笑,但面颊抽搐着,却扯不出一个笑容。
最后他只能尽量维持着平静,说道:“当时,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以为我现在是要翻旧账?”马征笑笑,凉薄地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其他人,你德行有亏,不值得信任。”
这一句,比之前那指责更狠,更毒。
脾气再好,也不可能承认这样的评语。
众人都在默默等待着重云的爆发,有人还担忧他会对马征动手,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但是,什么都没有。
面对当年的受害者,德行有亏这四字,重云根本无法反驳,诸多情绪憋在心里,面色纷呈很是精彩。
看着他虽然手指青筋紧绷,却始终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样子,众人心里有了底。
看向重云的目光,也各自带了些震惊和惧怕。
一个人能隐藏自己的真性情,一装就是十几年,也是很可怕了。
“龚静。”马征却伸手拨开他,径直看向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龚静:“过来。”
进来之后,看到马征和古茂,龚静就已经吓傻了。
谁能告诉她这到底什么情况啊?他们不该和百工门有仇吗,为什么会来帮百工门?
她真的想不通,于是就愣了几秒。
“装什么傻!”古茂被拦着不能朝重云发火,但教训她还是没问题的,直接一拍桌子:“还不快过来!”
作为他们的大师伯,古茂积威犹存,龚静下意识就走了过来。
恍惚中,她听到马征明显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我问你,那个电话是你打的吗?”
她快速地看了眼重云,但他此时自顾不睱,哪里有时间管她。
“你别看他,你看着我。”马征敲了敲扶手:“马家自认待你不薄,你师父虽然能力有限,但也尽量给了所能给你的最好的栽培,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师弟你这样没用。”古茂直接瞪着龚静,怒喝道:“亏你还有脸哭!说!谁打的电话!是不是你!”
龚静吓得瑟缩了一下,僵硬地点了下头,泪水爬了一脸。
“你是不是拜了重云为师!”
这一次,龚静立刻就摇头了,大声地抽噎了一下。
“是不是重云指使你的!”
犹豫了一下,龚静还是点了一下头。
“很好。”古茂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滚回去吧,丢人现眼的东西,等会跟我们回去,给你师父磕头认错!”
哭得正伤心的龚静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嘎?”
这花脸猫的样子,成功地逗乐了在场的人。
见古茂不耐烦地看向她,龚静飞快地抹了脸,利索地站一边去了。
一旁的重云原准备插话的,但却总是被马征适时打断,到底是没拦住龚静的反水。
略为复杂难言地看了眼古茂,他苦笑道:“古茂你果然还是一如继往的……风风火火。”
“现在重要的不是我。”古茂最是厌烦他们这些别扭的人,利索地道:“这事摊开来讲,很明显了,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非得把这水搅得这么混,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金银错,绝对不是你往上爬就能随便踩的梯子!我不管你有多少懊恼不甘,你要么就堂堂正正地来挑我金银错,像百工门一样,递了帖子过来,就算把我这张老脸往地上踩我也绝无二话!”
古茂这番话,当真是说得不少人都自惭形秽。
在他之后,薛家和凤家也终于站了出来。
“重云,这件事情,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凤老爷子眉目凌厉,再不复往日的温和:“大家也都看到了,如果不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这件事情真没那么容易扯清楚,如果就这么含煳过去了,我凤家和薛家这么多年来的交情就此毁于一旦!重云!你其心可诛!”
“交待?”重云讥诮地笑了:“给你们什么交待?是我让你们猜忌的?是我让你们接比输的?关我什么事?信息都不是我发的,有什么你们找龚静啊!”
“你!”虽是恶言,却也是事实,凤老爷子气了个倒仰,瞪着重云的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
从前与重云关系好的人,如果说之前还抱了一丝希望,但此时看到他如此不顾颜面狡辩的场景,也纷纷转变了立场。
“重云这件事情你真的做得太过了,亏大家都认为你德高望重,啧啧。”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之前他们对重云有多少维护,此时就有多恨他。
“我明白了。”面对千夫所指,重云却不怒反笑,他目光紧盯着马征,低沉地笑了起来:“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是吧?你恨我当年推你那一下,就故意把龚静赶出去,可以的,你可以的……”
马征冷笑一声:“心中有佛,看到的就是佛,心中有魔,看别人便也全都是魔。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如果不是你故意跳出来,这件事情我原本是准备带到棺材里去,死了再找你算账的!”
他竟然没想过要报仇?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那一瞬间,意气风发的重云眼底显出了一丝迷惘。
为什么,他们就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话,只有他一个人将负面情绪积压在心里,辗转反侧?
一定是他在假装,故意这样说的。
重云深吸一口气,摇头笑叹着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有,自然什么都不稀罕……”重云脚步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丝未竟的疯狂和怅然:“我什么都没有,不争,我怎么办?”
目光滑过在场的众人,落到应轩面上时,重云顿了顿,眼底带着一丝不屑:“你们不过都是运气好罢了,站在风口,猪也能飞起来,你要不是借着陆子安的势,你能有今天?论技艺,论资历,你哪一点比得上我?”
众人大怒,正准备出言相助,却见应轩不急不慢地笑了笑:“重先生这是下战书?是今天还是其他时间,是这里还是别处?你划下道来,我应轩接着便是!”
重云冷冷地看着他:“明日,陆家。”
“好。”应轩客客气气地道:“还望重先生别爽约。”
是先生,不再是大师,这其中的区别,所有人都非常明白。
重云走的时候,没有人拦他。
此事过后,世上再无重大师。
只有背信弃义的重云。
在愤怒之余,人们也陷入了沉思,世上只有一个重云吗?